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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苗炜:塞林格在炮火下写就的小说,是我的生命之书

送交者: 墨默[♀☆★★焦点--版小二★★☆♀] 于 2021-01-27 16:17 已读 14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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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苗炜:塞林格在炮火下写就的小说,是我的生命之书


十一年前的今天,著名作家杰罗姆·大卫·塞林格在他隐居的家中逝世,享年91岁。


他的著作《麦田里的守望者》在市场上赢得了巨大的成功,至今销量已逾六千万册。小说以出身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16岁中学生霍尔顿·考尔德的口吻叙述,塑造了美国当代文学中最早的反英雄形象之一。叛逆、厌世的霍尔顿一问世便获得大量青年读者的拥簇。有评论称,每个人在这本书中都能找到自己青春的记忆。

苗炜在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常常向更年轻的朋友推荐这本书。

2010年1月塞林格去世,苗炜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组织了一场接力朗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活动。

直到现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仍是他最喜欢的书。他称,这是他的生命之书。

下文内容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苗炜《文学体验三十讲》。


今天要讲的是塞林格和他的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我二十出头的时候,总忍不住向更年轻的孩子推荐这本书。嘿,你到十六岁了吗?那你该读读这本书了。后来慢慢大了,我就不好意思总推荐这本书了。我甚至有点儿不好意思承认,这就是我最喜欢的书。《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写的是一个十六岁男孩,这个男孩叫霍尔顿,在圣诞节前被学校劝退了。他在纽约晃荡了两天,整本书就是他的独白。

塞林格写的是一个少年对成人世界的不适应。一个孩子,进入成人社会,有的会比较顺利,比如马克·吐温写的《哈克贝利·芬历险记》里芬非常聪明,带着讥诮进入成人世界。有的小孩太敏感,把自己弄受伤了,外人还看不出来他哪里受伤了。《麦田里的守望者》就是写内心隐秘的伤痛,出版七十年了,一共卖出六千五百万本,如今每年还能卖出五十万本。还会有许多年轻人读这本书,在同龄人中相互推荐。

我想介绍一下这本书的背景。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 盟军从法国诺曼底登陆。这一天,美军第四师第十二步兵团三千一百多名士兵登上犹他海滩,塞林格就是其中之一。第十二步兵团到六月底就死伤了两千五百人。第四师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两百,也就是说大批士兵战死,补充新兵, 保持编制齐整,但迅速又死掉一批。幸存者要承担常人无法想象的心理压力,新面孔不断出现,但你很难去认识他们,替换上来的新人都是些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年轻人跟之前那些人一样,一个个去送死,太令人痛苦了。新人没有经验, 所以他们很危险。如果你是个老兵, 和一个新兵蛋子待在一个战壕里,你得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累到神经衰弱。他不一定能在放哨时保持清醒,搞不好会弄出什么响动暴露你的位置。这时候你是该同情他还是恨他? 如果真出什么事儿, 打心眼儿里, 你是希望他死还是自己死?

我们虽然能用语言描述这种状况,但在心理上,我们永远无法接近。面对朝夕相处的死神,塞林格的办法是自我隔离,对一切置若罔闻。写作帮助塞林格活了下来。诺曼底登陆日那天,他登上诺曼底海滩时,背包里揣着《麦田里的守望者》的草稿,这些草稿是他的护身符,是他活下去的理由。无论在哪儿,只要稍微能喘口气休息,他就躲在散兵坑或者某张破桌子下面写小说,远处就是炮火, 他靠写作来维持心智正常。维特根斯坦在“一战”时写哲学论文,伊夫林·沃在一九四四年写出了《旧地重游》,他们都是靠写作来维持心智正常。

塞林格在欧洲作战两百二十天,属于情报人员,审讯俘虏,了解敌情。他年少时被他爸爸送到欧洲学习过两年, 他爸爸本来是想让他继承家业做食品生意的,所以他会点儿德语。战争之前,塞林格是在纽约公园大道长大的年轻人,但他讨厌身边那些浅薄、势利、来自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他想把战争当成一场光荣的冒险,他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而战争会给他必要的磨炼。然而真上了战场, 他可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战争的残酷性完全超出一个年轻人的想象,胜利的滋味就像被毁灭的滋味。战事收尾阶段,第十二步兵团进驻考夫林集中营,战士们看到集中营的惨状,自然会想,这是在坟墓还是在地狱? 你会对人类的诸多行径感到困惑、恐惧甚至恶心。塞林格之后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但他还是要靠写作完成对自己的疗愈。

战争之前, 塞林格经历过一次著名的恋爱, 对象是乌娜,乌娜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剧作家尤金·奥尼尔的女儿,长得很漂亮。两人相恋时,塞林格二十二岁,乌娜十六岁。后来乌娜遇到卓别林,到了十八岁,立刻就跟卓别林结了婚,当时卓别林已经五十多岁。塞林格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应该非常痛苦,他要奔赴战场,而他爱的女孩子嫁给了一个老头。后来塞林格的恋爱,都像是在寻找一个纯洁的、“未堕落”的乌娜,那些女孩像是他的时光机。如果你去翻塞林格传记中的照片,你会发现塞林格生命中的女性年轻时都长得有点儿相似,他的母亲、姐姐、历任妻子、恋人和情人,十八岁时看起来好像是同一个形象。无论是在作品中还是生活中,塞林格总是对清纯年少的女孩子感兴趣。男读者可以想一下,你的历任女友都长得像吗?你喜欢的女性是不是具有同一种气质?

战争之前,塞林格在《纽约客》上已经发表了几篇短篇小说, 战争之后又发表了《抓香蕉鱼的好日子》《笑面人》等,但他一直在写《麦田里的守望者》。先是几个短篇,然后又把它们连缀起来,变成一部两百多页的长篇。不过,《纽约客》拒绝发表这部小说,认为小说的“作者意识太强”,作者那个“自我”太突出。哈考特出版社也拒绝了,编辑很喜欢,但出版社老板看不懂。老板问:“书里这小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编辑就劝塞林格修改,他还把老板的问题转述了一下:“书里这小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结果塞林格就哭了,这种委屈很怪异,一个小孩在骂成人社会,但毕业于哈佛和牛津的出版社编辑会觉得,这小孩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要写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孩子?哈考特是一家以教材闻名的出版社,这本书能不能出,得让教材部门的主管决定。我们出这样一本书,会不会影响我们教育书的生意?虽然你可以在书里骂成年世界的虚伪,但成年世界的运行,不会受你的影响。成年人也不会把一个少年人的骂骂咧咧当回事, 甚至根本不懂你在骂什么。所以, 我们可以说, 这本小说就是给孩子读的。七十年来,只要有一个小孩看清成人的虚伪,他就会听到霍尔顿的声音,会在书里看到自己的伤痛,读完了这本书, 又会觉得自己得到了安慰。这是一种很奇妙的阅读体验。顺便说一句,哈考特出版社拒绝了《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后,还拒绝了一本书,《在路上》——成年人是不懂年轻人在说什么的。可我们在年轻的时候读《麦田里的守望者》,读《在路上》,能非常清楚地听懂作者在说什么,能听懂他的语气,似乎不存在语言障碍或者翻译的隔阂,作品的精神内核可以克服这样的障碍,让你觉得,你能百分之百地读懂这本书,甚至比作者想要告诉你的懂得更多。

《麦田里的守望者》获得巨大成功之后,塞林格就在新罕布什尔州乡间的小山上建了一个小屋,开始隐居,潜心研究吠檀多教。一九五三年,塞林格出版了小说集《九故事》。《九故事》后面几篇,就写了很多宗教感悟。再往后,宗教在他的作品中发展为唯一的核心。他的小说变得很没意思,他一九六五年之后也就不再发表作品。一个作家,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话想对别人说了。可他越不开口说话,人们越是好奇。隐居四十五年,塞林格成了一个神话。二〇一〇年一月,塞林格去世。他活了九十一岁。他后半辈子都是在离群索居的状态下度过的,他是一位隐士。

《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霍尔顿说,我就想到西部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装聋作哑。塞林格真是做到了,他的后半辈子就是按照吠檀多教的教导,退出社会,遁入森林。

这个吠檀多教是印度的一种古老思想,它认为人生应该有四个时期,分别是梵行期、家住期、林栖期和遁世期。第一阶段是梵行期,可以说是学徒期。第二阶段是家住期, 在此期间应当结婚、建立并供养家庭,为社区做贡献。第三阶段叫林栖期,意思是当一位居士的儿女已经离家,而他也已日渐衰老,不能再为社区做出实际贡献时,他便应当退出社会,遁入森林,他之后的职责是潜心修行。对塞林格而言,这一阶段开始于四十六岁。从一九六五年起, 他不再发表小说,开始为吠檀多最后的隐遁阶段做准备。再往后的第四个阶段叫遁世期。在这个时期,修行者应弃绝世界。放弃世界,人才能成为一个神圣的人。

我们当然可以理解,一个经历过战争伤痛的人,最后在宗教中找到宁静。其实,一个作者过什么样的生活,跟他的作品不一定有什么对应的关系。但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书中的霍尔顿想逃避他看到的世界,书的作者塞林格, 替他实现了遁世的梦想。我们也知道,成人世界有许多虚伪、伪善和荒谬的地方,但我们并没有世外桃源可去,没地方可供逃避。

一九五一年,《麦田里的守望者》出版。当时有一份宣传文案,开头是这样说的:“如果读过塞林格在《纽约客》上的短篇小说,看到这部长篇处女作写的全是孩子,你应该也不会感到惊讶。”是的,塞林格最擅长的就是写聪明的男孩与女孩,以及孩子们之间的对话。文案接着说:“《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公及叙述者是一位十六岁的老男孩, 名叫霍尔顿·考菲尔德,是个纽约人。他离开位于宾夕法尼亚的预科学校,来到纽约城度过了不为人知的三天。这个少年太简单也太复杂,以至于我们无法对他、对这件故事轻易做出评价。关于霍尔顿,也许最保险的说法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仅深深迷恋着美,甚至是被无可救药地钉在了美的十字架上。”

文案接着说:“这本小说里有许多声音——孩童的声音、大人的声音、隐秘的声音——但霍尔顿的声音是其中最有力量的。他一方面超越了自己的语汇,另一方面又对它保持着令人惊讶的忠诚,并用这声音发出了一声痛苦与快乐交杂的呐喊,这呐喊异常清晰明确。然而,正像所有高尚的恋人、小丑和诗人一样,他把大部分痛苦埋在心底, 自己咀嚼,自己珍藏。而快乐,他则分发出去,或拒而不受,也都出于真心实意。快乐是为了那些能够理解和承受的读者而留的。”小说获得成功之后,这份宣传文案就消失了。对小说的总结,是一件特别难的事。

我记得十年前, 二〇一〇年一月, 塞林格去世, 得到消息之后,我在单向街书店组织过一次活动,接力朗读《麦田里的守望者》。当时有三十多位读者到书店,一个接一个按顺序朗读,读了七个小时,有人用北京话读,有人用英语读。那个场面过去十年了,现在想起来,还很温暖。几年前,我参加一个电视节目的策划会,那个节目就是朗读,嘉宾上电视读书,节目组说,来的嘉宾有七八成都不知道自己要读什么书,让编导来安排。我当时听了有点儿小小的震惊,我本以为很多人都会有一本“生命之书”,它在人心中的地位非常独特,好像不是书架上的一本书,而是心灵的一部分,希望有机会读给别人听。

你有一本生命之书吗?是哪一本?

原文作者 | 苗炜

摘编|张露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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