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收到了一封特殊的来信。作者是新疆伊宁机场的一名驱鸟员，他的日常工作是为了确保航空安全而驱赶机场附近的鸟类。听上去，这是一个以鸟类“为敌”的工作，但他告诉我们，驱鸟不是一味地驱赶、恐吓或是伤害，而是为鸟儿和飞机营造一片安全和谐的蓝天。
这真是一个令人精神分裂的职业，而这样的分裂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在成为一名机场驱鸟员之前，我学的是野生动物保护专业，当初毕业论文是做的鸟类保护。入职后，虽然每天都跟鸟类打交道，但一切似乎都颠倒过来了——我的工作重心不再是保护鸟，而是驱赶、捕捉，甚至将枪口“瞄准”它们。

赶鸟的人

鸟类本应该在蓝天自由地翱翔，但一类区域除外，这就是机场。巨大的飞机害怕小鸟的撞击，因为飞机的飞行速度很快，和小鸟相撞就如同被一颗小炮弹击中，非常危险。要是撞在关键性结构上，很有可能当场机毁人亡。除此之外，飞机发动机工作时，需要大量吸入空气，如果把小鸟吸进去，可能会导致故障，后果将非常严重。


被鸟撞击的F16战斗机 | Wikimedia Commons

据统计，鸟击航空器造成的事故征候（也就是不构成事故但影响或可能影响安全的事件），是民航各类事故征候中占比最高的。
当然，小鸟也害怕飞机。只不过，相对于它们千万年的进化，飞机还是一个新鲜事物，很多鸟儿还没有学会如何躲避飞机。而撞击的后果又是惨痛的——这些不幸的鸟往往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只鸟撞上正在起飞的波音747客机的瞬间 | Aileron Aviation Films / youtube

因此，不管是为了保障旅客和机组乘员的生命安全，还是为了避免误入机场的鸟类由于撞击而丧命，在飞机的起降阶段必须将鸟赶走——机场驱鸟员这个职业由此诞生。

驱鸟的十八般武艺

简单地说，驱鸟员的工作就是驱赶机场上空的鸟，防止它们与飞机相撞。驱赶的方法五花八门，例如播放各种声音，像是鸟类惨叫的声音、天敌的声音、驱鸟超声波，放鞭炮、敲锣打鼓也算，闹出的动静越大，驱鸟效果越好；有的则是在机场放置仿真人、驱鸟彩旗、风动驱鸟器、驱鸟风筝，还有激光驱鸟器。有的机场还训练牧羊犬驱鸟、猎鹰驱鸟，甚至还有猴子掏鸟窝的，各种奇葩的招数都想得出来。


伊宁机场训练的驱鸟猎鹰 | 飞鸟各投林

当然，最狠的还是驱鸟枪，驱鸟炮，这可以算是重型装备了，驱鸟炮还非常扰民。不过，这些设备也只是用来恐吓鸟类，并不会真的击中它们。
近些年，从生态角度驱鸟的手段越来越多。这和我当初在学校学习的“如何给鸟儿创造良好的生存环境”恰恰相反，我们要把机场附近的绿地改造成最不适合鸟类栖息的模样。比如填平草地上吸引鸟类的水塘；清除鸟类的食源植物；翻耕土地，再种植不吸引鸟类的植物。
我的工作所在地伊宁机场就种植了1000亩的薰衣草田 。薰衣草内富含樟脑、芳樟醇、芳樟酯等成分，能够有效地驱虫、防鼠，减少鸟类的食物源。


薰衣草在新疆伊犁也得到了广泛地种植 | gaogaooo / Flickr

这种植物本身对鸟类没有吸引力，而且竞争性更强，有效抑制了鸟类食源植物的生长，薰衣草的花还能发挥经济效益。
每到6月薰衣草盛开之时，芳香扑鼻。客机从铺满紫色的大地上起飞，也别有一番景致。


伊宁机场的薰衣草田 | 孟进 / caacnews

“鸟网”恢恢

鸟击防范，还有一种设备没啥动静，默默地伫立在那儿，默默地守护每架航班安全，这就是拦鸟网。
用声音来驱鸟只是吓唬了它们一下，鸟类发现威胁好像不太大以后，可能还会再回来；但被鸟网缠住的经历，可能会令鸟儿意识到：机场确实是个危险的场所。


拦鸟网捕捉到的长耳鸮，看上去满脸惊恐 | 飞鸟各投林

鸟网还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安静不扰民，因此，它几乎是所有机场的必备驱鸟“神器”， 也是唯一有民航局相关规章的驱鸟设备。可是对于鸟儿来说，安静的鸟网却是最难缠的，甚至是致命的。
拦鸟网薄薄一层，快速飞行的鸟类难以察觉和躲避，一旦撞到网上，细细的网丝便会缠住它们的羽翼、爪子和喙部，越是挣扎，缠得越紧、越复杂。任凭它的飞行技巧再高，速度再快，不管是猛禽还是小鸟，也不分国家重点保护动物、还是一个叽叽喳喳的普通麻雀，碰到鸟网都没有办法。“鸟网”恢恢，疏而不漏。被鸟网缠住的鸟，只能在煎熬之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被机场鸟网缠住的金眶鸻 | 飞鸟各投林

但也有例外，若鸟儿是缠在了伊宁机场的鸟网上，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糕。我们虽然名为“驱鸟员”，每天都在千方百计地驱赶鸟类，但从根本上说，保证人和鸟双方的安全，才是我们的初衷。因此，我和同事们每天都要一遍一遍地巡视、检查拦鸟网，生怕漏掉任何一个需要被救助的空中精灵。

驱鸟员的救鸟日常

能亲手救助一只鸟儿，目送它飞向蓝天，是足够铭记很久的美好回忆。而对于机场驱鸟员来说，救助鸟儿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们每天都会解救3~5只鸟，最多时能有20只，主要以猛禽居多。
一次，我们远远地看到网上挂着一只个头稍大的鸟，便赶快跑了过去。只见一双橙黄色的大眼正惊恐地望着我们，钩状的嘴和尖利的爪子彰显着它的威力——那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雀鹰（Accipiter nisus）。它的飞羽和尾羽被网紧紧缠住，解救下来要费些功夫。


雀鹰是中等体型的猛禽，分布于我国大部分地区  | Meneer Zjeroen / Wikimedia Commons

我如同穿针引线般，小心翼翼地解开它身上的网。但这个小家伙显然不知道我们是来救助它的，对人类本能的恐惧感，让它与我的手展开了殊死一搏。不巧的是，我没有戴手套……这只雀鹰虽只比手掌大一些，但它的利爪可不是吃素的，如同针扎一般刺入我的皮肉中，剧烈的疼痛立刻在手背蔓延开来。
可是，救助它是我们的职责，再疼也忍了，我双手解开网线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最终，它被成功解救下来。


徒手解救雀鹰 | 飞鸟各投林

那只雀鹰的状态不错，下班后，我带着孩子把它放飞了。一松手，它立刻振翅高飞，在远处皑皑雪山的映衬下，逐渐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孩子对这个可爱的小家伙说了一句“再见”，但我却依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救下来的鸟儿，放飞后依然有可能再次误入机场，引发不愿见到的后果。所以，我们通常选择在远离机场跑道的地方放生，这样它们再次飞回机场的概率就小一些了吧。
那么，怎么知道放飞的鸟儿是不是又飞回了机场呢？答案是鸟类环志。我们会给每一只放飞的鸟儿佩戴环志，就像给它们赠送一枚戒指，上面含有特定的编号信息。


研究人员在给小型鸟类戴脚环 | USFWS / Wikimedia Commons

对于误入机场、被拦鸟网缠住的鸟，如果它们脚上有环志，我们就可以查询到它的信息，知道它是不是一只以前来过、这次又不吸取教训的小家伙。好在目前看来，这样的情况还比较少。
读了物种日历《被我放归蓝天的那只鸟，现在还好吗？》，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心爱护鸟类，我由衷地感到欣慰。作为驱鸟员，如果只是单纯地按照规章制度驱鸟赶鸟，的确会有些辛苦和枯燥。而一旦有了目标，比如救助更多的鸟类，驱鸟员这份工作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受困的鸟能够重新飞上蓝天，旅客们也能安全地起飞、降落，我也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