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邱园温带温室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只有土没有植物的空花盆。这个空花盆上居然还插着一个名牌，仿佛是跟参观者开了一个玩笑。然而这其实是温带温室最值得一看的部分，讲述了一个植物物种曾经存在于世却无可挽回地消失的故事。这个花盆和介绍牌展示的就是今天的日历物种，西洋榄（Nesiota elliptica）。


西洋榄

悄无声息的灭绝

相较于动物物种，植物物种更加难以被确认灭绝。很多植物可能藏在人类无法到达的角落，同时科学调查往往还有时间和经费等等各种限制，所以时至今日人们依然很难做到对一个地区进行真正的地毯式搜索。
另外有些植物生活方式不同寻常，比如很多菌根寄生植物只有开花的时候才钻出土面，我们在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很难发现它的植株。中国的白玉簪（Corsiopsis chinensis）自从1974年被人类采到标本以后就再也没有人重新找到过，但是没有人知道它是否真的灭绝了。美国的美洲水玉杯（Thismia americana）自从发现以后已经消失一百余年了，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在锲而不舍地寻找它。


西洋榄的花

但是岛屿是一个特殊情况。因为地理范围非常有限，四周都有大海阻隔，岛屿上的物种常常更容易受到灭绝威胁，同时也更容易被人类确认灭绝。很多热带岛屿往往有非常高的物种多样性，其中很多都是特有物种，这些特有物种在全世界范围内只在这个岛屿上有分布，甚至可能只是挤在岛屿的一个很小的角落，种群数量和个体数量都非常有限，非常容易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最后的西洋榄

圣赫勒拿岛是一个面积只有121平方公里的小岛，位于大西洋接近中央的位置，远离非洲大陆，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岛屿。岛屿的低海拔气候比较干燥，有大片的裸露岩石和土壤，而岛屿的中央山脊较高海拔的气候比较潮湿凉爽，西洋榄就生长在这个环境里。


圣赫勒拿岛

西洋榄最早被于圣赫勒拿岛考察的植物学家William Burchell发现，他采集了这个物种最初的几份标本。到了1843年，邱园的第二任园长约瑟夫·胡克（Joseph D. Hooker）来到了圣赫勒拿岛，他采集了另外几份西洋榄的标本并且为之命名。到了19世纪中旬，业余植物学家John C. Melliss对圣赫勒拿岛进行野外考察的时候只发现了12棵西洋榄。时间又过去了150年，这个物种在岛上几乎完全消失了。1977年人们又重新找到了一个野生植株，但是这最后的野生植株也没能挺住，它在1994年死亡了，西洋榄就此宣告野外灭绝。


西洋榄的标本

人类为了挽救这个物种做了很多工作。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最后一棵西洋榄的树干开始腐烂。邱园的园艺专家小组和圣赫勒拿岛本地的保育工作人员采集了它的枝条和种子，试图进行无性和有性繁殖。但是西洋榄是一种非常脆弱的植物，常规的植物繁殖方式很难让它存活，压条法和扦插法都失败了。人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枝条寄回邱园，但是这些枝条被真菌污染过于严重，英国的保育工作最后也失败了。


最后的一株西洋榄，于2003年死去

对于西洋榄来说，不仅仅是物种本身的脆弱，人类对圣赫勒拿岛自然环境的破坏也直接和间接地造成了这个物种的灭绝。早期在圣赫勒拿岛定居的居民砍伐岛上的树木作为燃料和建筑材料，使得岛上的植被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岛屿的生态环境和植物物种特殊而脆弱，人类在圣赫勒拿岛造成的生态环境破坏并没有很快恢复，而是继续恶化，岛屿本土物种种群和个体数量也持续减少，在人类开始在圣赫勒拿岛定居的三百余年历史之中，灭绝事件一直在发生。
早在邱园园长胡克于1843年来到圣赫勒拿岛考察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岛上的植被正在被迅速破坏，物种也在快速消失中，即使在人难以攀爬的峭壁上，也能见到被炸毁或者枯死的树干。1875年，上文提到的植物学家John C. Melliss在调查中统计，整个圣赫勒拿岛有907种植物。但是时至今日，岛上的植物物种只剩下1875年统计的一半多。


西洋榄的果实

西洋榄是圣赫勒拿岛的特有物种，它所在的属西洋榄属（Nesiota）只有这一个物种，也就是说这整个属都是圣赫勒拿岛特有的。随着西洋榄的灭绝，这个属在地球上也不复存在了。在近现代无数的生物灭绝事件之中，被子植物整个属的灭绝还是很少见的，这一方面也说明了岛屿特有生物类群的珍贵和脆弱。

濒危植物的难题

在各种挽救的方法都宣告失败的情况下，邱园提取了西洋榄的DNA，保存在邱园的DNA库之中，用以进行后续的各种研究。在2000年的一个研究中科学家发现，西洋榄属应该属于鼠李科（Rhamnaceae）的石南茶族（tribe Phyliceae），这个族的大部分物种都分布在非洲南部，也有少数物种分散在南大西洋的岛屿之中。


从此消逝的西洋榄

现在圣赫勒拿岛上还有很多特有物种受到严重的灭绝威胁。很多当地特有的动物物种已经灭绝了，不少特有植物物种也处于灭绝边缘。圣赫勒拿岛上有两种特有的滨珥花属（Trochetiopsis）植物，其中一种圣赫勒拿滨珥花（Trochetiopsis erythroxylon）已经被确认野外灭绝，现在世界上只有人工培育的植株，所有人工培育的植株都来自上世纪50年代在圣赫勒拿岛野外找到的唯一的一个植株。


圣赫勒拿滨珥花

另一种黑心滨珥花（Trochetiopsis ebenus）曾经被认为野外灭绝，但是人们后来在一处动物无法攀爬的悬崖上找到了两棵幸存的植株。这些植物物种长久以来生活在没有大型草食动物的火山岛上，在人类引进了畜牧动物以后，都因为畜牧动物的啃食而几近灭绝。但是人类对它们进行了抢救性的保护，现在这两个物种都被培育出了大量植株，暂时逃离了彻底灭绝的风险。


黑心滨珥花

人类在西洋榄一路走向灭绝的过程中错过了很多重要的时机，最后亡羊补牢却为时已晚，使得这个物种无可挽回地彻底灭绝。把物种带离原产地的迁地保护，是最后迫不得已的办法。然而迁地保护就可能会面临西洋榄遇到的种种问题，比如离开了原产地环境无法正常发芽和生长，或者植物组织无法抵御真菌的侵染。挽救一个濒危物种，就地保护常常是最重要的工作，原生环境对于濒危物种无比重要。如果人们可以更早发现这一点，可以更快重视这个问题，也许就可以避免更多物种像西洋榄一样，在植物繁殖技术如此发达的现代依然走向灭绝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