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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东部“温和土改”与乌兰夫的文革倒台 (三)

送交者: 州官放火[♂☆★★★樯橹灰飞烟灭★★★☆♂] 于 2019-10-24 14:44 已读 1163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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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毛、周、邓秋后算账,乌兰夫如梦初醒

本节转谈中央如何对乌兰夫秋后算账,彻底整肃。中央对乌的态度,其实经历了一个从基本信任,到部分怀疑,再到基本否定,最后彻底打倒的转变过程。另外,毛周对乌的态度,有所区别。但如果毛要“清君侧”,打倒一大批革命元老,周别无选择。就连“刘邓陶谭,彭罗陆杨”都如此,何况一个地方官员乌兰夫?所以,在整肃乌的过程中,周刘邓三人,都是毛的帮凶。

中央态度的转变过程,大致经历了以下五个不同程度(或不同阶段):

第一阶段:跟华北局的路线分歧,由暗转明。1963年10月,乌兰夫公开表示对中央的阶级路线不满,说“没有划阶级完成了民主改革的任务,公社化以后,社会主义时期,为什么非划阶级不可?牧民脑子里是没有阶级的,硬给人家划阶级是主观主义。”1964年夏天,华北局第一书记李雪峰到内蒙视察,指名批评乌兰夫,说“内蒙一潭死水”“在民族问题上右倾”等等。此时,“三不两利”政策,已经成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对立面。在中央压力下,乌兰夫只好让步,到1965年,自治区才发了一个“牧区划阶级的《规定》”[25]。据牧区四清的蒙族同学说,那个《规定》其实也是走过场,并没有认真执行。

第二阶段:为争取民族“自治”,跟中央顶牛,导致关系恶化。乌兰夫虽然已经汉化,不会讲蒙语,但他所受的教育,包括蒙藏学校和留学俄国,还基本属于传统熏陶和原教旨训练,而非儒法之道,对权术不够精通,所以真心信仰毛共对民族自治、自决的虚假宣传。他也用这套理念收编东蒙领袖,以为他领导下的自治区,真可以高度自治,实现振兴蒙古民族的梦想。因此说到底,他太天真,“太过认真”或“太过理想”,所以酿成大祸,栽了跟头。

既然连宪法都当儿戏,何况民族自治法?乌兰夫和自治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哪些需要报批,哪些不用?都是糊涂账。实践证明,事无大小都请示,比较稳妥。就算自治条文白纸黑字,说某某不用报批,但你要真自作主张,圣上哪天要整你,必是罪过。这是王朝政治的“优良传统”,至今依然。这里点评四件比较重大的“顶牛”事件。

第一,对藏区“平叛”的态度。早在1955年平定所谓“川藏叛乱”,乌兰夫就说过“对少数民族打仗是下策”[26],但人微言轻,没人听他。到1959年事态闹大,内蒙也不得已派骑兵参与,回来之后,有些“英雄”还巡回演讲,我感到头皮发麻,见识了什么叫“以夷制夷”。乌兰夫当时的矛盾心理,在毛周心目中,已经留下芥蒂,后来也成了他的罪过之一。

第二,对蒙文改革的立场。还记得自治政府成立时的主席台领袖像吗?外蒙的乔巴山跟内蒙的乌兰夫并排悬挂,这个镜头显示了内外蒙古一家亲。在苏联殖民下,外蒙把从上往下写的老蒙文,改成从左往右写的斯拉夫字母(新蒙文)。老乌觉得,新蒙文有利于统一各地蒙语方言,所以主张学习推广。但北京坚决反对,表面理由是汉语拼音采用拉丁字母,其它民族语言,也应该拉丁化[27]。真实理由,还是不希望他们文字统一,防止为内外蒙合并提供方便。最后结果如何?当然是乌兰夫宣布放弃。

第三,反对草场乱开垦。这个问题历史悠久,一向是汉蒙矛盾,农牧矛盾的聚焦点。乌兰夫其实知道,完全固守自然游牧,绝对禁止农地开垦,不但在内蒙行不通,也不利于经济文化发展,甚至不利于草原现代化建设。他所反对的,是不管条件好坏,不搞科学论证,无规划的“胡乱开垦”。于是1962年,经过调研考察,乌下令关闭19个国营农场中的7个,把已开垦但不宜耕的200多万亩土地,还草还林[28]。这件事触怒了王震和北京高层,成为乌兰夫搞“独立王国”的新罪证。

第四,扩大自治版图,与邻省争地。自治区成立后,有数次扩大版图行动,特别在中部和西部,许多汉人省份的蒙古人聚居区,陆续划归内蒙,例如察哈尔、绥远、热河、甘肃或宁夏的部分地区,也划入内蒙。具体执行中,难免有省区之间的争议。但当时可是执行毛的圣旨《三五宣言》,他曾放言“恢复内蒙古历史的本来面貌”,乌兰夫当然愿意。但到了要整肃他的时候,原本的圣旨也就没人提了。

第三阶段:反对“大汉族主义”,重印《三五宣言》,触犯大忌。上述种种摩擦,让乌兰夫痛感内蒙古难以“自治”,阻力来自“大汉族主义”肆虐,所以,他误判自己,1965年底,下令重印《三五宣言》,即有名的《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对内蒙古人民宣言》。这是红军长征到达陜北后,于1935年12月20日,以“中华苏维埃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名义发表的。主要五条内容:1,归还原来属于蒙古人的所有土地;2,蒙古人有权管理自己的事情,建立自己的政府,有权与其他民族结成联邦,也有权完全分立起来;3,内蒙古境内的其他民族,享有跟蒙古族同样的权利;4,把汉族占领的盐池交还给蒙族,在长城附近开辟贸易区;5,中共不进攻内蒙草原,愿与其他民族缔结同盟,共同对付日寇和中国军阀,等等。[29]

当时我们也曾人手一份。读完之后,不敢公开议论,只好请党史课老师辅导。记得他说,基本精神是共产党信仰列宁和斯大林的民族理论,尊重少数民族的自治权和自决权。但不能机械理解,必须历史地看。现在共产党领导,人民当家作主,各民族已经平等,所以还是要维护多民族的大家庭,云云。乌兰夫当年的大胆盲动,其实触犯了一个王朝大忌,那就是用过去的老圣旨,给今日朝廷脸上抹黑。这就像前几年,有人编辑《历史的先声》,让北京脸上无光一样。

第四阶段:改组党政机构,重用亲信,最终招致强烈反弹。如果说,前面三个阶段,乌兰夫与北京的摩擦,主要表现在具体事务上,触及灵魂的程度,还不足以让毛周下决心拿下乌兰夫,那么,到第四阶段,发展到政府重组和人事安排的关口,就一发不可收拾,逼得内蒙受到排挤的干部,非向中央告状不可,而中央也就断然决定收拾乌兰夫了。所以说,1966年初,乌兰夫改组政府架构的冒失举动,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1965夏年到1966春,乌兰夫做了四项改组内蒙党政机构的重大决定:

1、把秘书室与党委调研室合并,任命夫人云丽文为主任,颇有“举贤不避亲”意味;

2、更换党委秘书长,将原秘书长周明调离,由副秘书长张鲁代理,准备让土旗蒙族浩帆接任;

3、虚化架空原常委,新设代常委13人,其中六人(包括儿子布赫)是土旗蒙族;

4、撤销原厅局,成立5大委(农、计、财、工、文),原35个厅局的主要领导大幅变更。新任组织部长陈炳宇,准备对更多干部做进一步调整。[30]

如此伤筋动骨,逼迫受到威胁的干部们,别无选择,只好群起行动,向华北局和中央告状,揭发乌兰夫“排斥异己,包庇坏人,任人唯亲,个人专权”等问题,终于促使中央下决心,对乌兰夫采取行动。

第五阶段:《华北局前门饭店会议》,乌兰夫的滑铁卢。1966年4月25,自治区召开党委扩大会,主要领导82人出席。乌兰夫主导会议,大批“大汉族主义”,高锦明、权星垣、周明等人成为批判对象。乌兰夫和他的亲信意气风发,认为大权终于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中。岂不知,这竟是他们的最后盛宴。五天后,华北局派解学恭率工作组赴内蒙,传达李雪峰(代表中央)对乌兰夫的批评,说他“狭隘民族主义”。接着,工作组找告状人谈话,之后,于5月3日做出裁决:说“乌兰夫犯了严重错误,其性质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一夜之间,乌兰夫就成了“三反份子”。[31]

乌兰夫当然委屈、疑惑、满腹牢骚,立刻赴北京,借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的机会,向中央陈情。此次北京之行,竟然是他“失去自由”的开始。这恐怕是包括乌兰夫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始料不及的。

政治局扩大会议(1966年5月4日至26日)的主题,是讨论通过《五一六通知》,宣布文革开始。不等扩大会议结束,紧接着就召开《华北局前门饭店会议》(从5月22到7月25),历史64天,解决华北五省区的领导班子问题,而内蒙的焦点,就是清算乌兰夫及其亲信。会议规模之大(146人出席),时间之长,变化之快,斗争之烈,令人乍舌。[32]

前文说过,前门饭店的斗争目标,并非乌兰夫一个,华北五省市区,都有务实派高官下台,但内蒙的斗争似乎更为激烈,除了路线之争,还夹杂着蒙汉民族的派系之争和权力之争,所以更为覆杂。两个多月唇枪舌战,经历了五个惊心动魄的斗争阶段:

1、前两周学文件,包括《五一六通知》,《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毛泽东同志给林彪同志的信》等等,统一思想,营造斗争气氛;

2、第三周是“揭盖子”。经过周密策划,让积极份子们,把准备好的“炮弹”甩出来。解学恭指出,自治区问题的要害,是不抓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和走资派,反而宣传“民族斗争是阶级斗争的本质”,“反大汉族主义,不反修正主义”。反乌左派(王再天、权星垣、高锦明、雷代夫、郭以青、宝音巴图、高万宝扎布等)紧跟华北局定的调子,揭发乌兰夫和自治区更多问题。当然,也有保乌右派(李贵、陈炳宇等土旗蒙族)为乌兰夫评功摆好,保驾护航;

3、第四周是“挖根子”,由华北局领导李雪峰、解学恭、李树德亲自挂帅,对乌兰夫问题上纲上线,批评定调。李雪峰指出,“内蒙古党委的错误相当严重,闹民族分裂主义就是闹独立王国,就是反共。……我怀疑内蒙党委有一帮修正主义份子在那里操纵。”区党委书记处随即做出组织决定,“取消代常委,停止浩帆党委副秘书长的职务,隔离反省,收缴所有枪支”等等。随着压力增加,保乌派开始分化,有的降低调门,有的开脱自己,说本人也是乌兰夫的受害者。乌兰夫本人也开始软化,于6月14日忍气吞声做检查,给自己扣上两顶帽子,一是民族偏见;二是自卑感。这样的所谓检查,反而招致更大批判火力。

4、第五和第六周,进入“深揭狠批”阶段。21人大会发言,26人书面发言。批判会由内蒙党委扩大到全体成员,批判对象也从乌兰夫本人扩大到他的“死党”李贵,陈炳宇、石光华、墨志清、奇俊山、李文精、云瑞等。乌兰夫做第二次检查,把自己的错误升级,承认近半年来所犯的重大错误。

5、第七、八两周,是“穷追猛打”阶段。反乌左派对他的第二次检查进行面对面斗争,说他“假检查真进攻”“对要害问题避而不谈”,开始触及他的历史问题,生活作风,以及私人交往,包括跟杨尚昆、习仲勋、张闻天、李维汉等人的关系问题。

6、最后两周是“收尾”,反乌派全面胜利,保乌派彻底失败。乌本人做最后检查,上纲上线更高,可谓“唾面自干”。7月25,会议结束。四天之后,华北局起草的《关于乌兰夫错误问题的报告》呈送中央,确认乌五大错误:(1)反毛泽东思想,自立体系;(2)反对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3)对修正主义卑躬屈膝;(4)以《三五宣言》为纲领,搞民族分裂和独立王国;(5)安插亲信,篡党夺权。最后结论是“五顶帽子”:三反份子,民族分裂份子,修正主义份子,内蒙古最大的走资派,埋在党内的一颗定时炸弹[33]。从此,“当代王爷乌兰夫”的称号不胫而走。

回望53年前的斗争,不难发现,促使乌兰夫缴械投降的决定因素,除了毛周精心布置的前门饭店会议,还有会议期间,刘少奇、邓小平代表中央,对乌兰夫的当面约谈(训话)(康生、刘春、奎壁在坐)。

谈话围绕一个中心议题:民族主义。刘少奇说:“中央强调的不是你说的那个反对大汉族主义,而是反对资产阶级民族主义。民族问题,不外是地方民族主义,大民族主义,两者都是资产阶级民族主义。都要反对,都要肃清。”

邓小平更为直截了当:“牧区阶级划分问题,内蒙落后于新疆、宁夏、青海、四川,还会落后于西藏。……你不如赛福鼎同志,他还站起来反对地方民族主义。你现在走的路是包尔汉的路,刘格平的路,扎喜的路,搞独立王国。再走,就走到达赖、班禅的路上去了。有这个危险。你拼命强调地方民族主义,哪里是前线,面对苏修、蒙修,不搞阶级斗争,你把内蒙引向什么方向?你不从这个地方深挖,是极其危险的。”[34]

对刘、邓代表中央对乌兰夫的定调,我有三点感触:

第一,尴尬滑稽的历史场景:中国的两个“最大走资派”,此时已陷入毛的天罗地网,他们主导的“资反路线”正在肆虐,试图重复五七年“反右”,把贴大字报的学生打成反革命。没料到毛很快反击,让他们遭灭顶之灾。就在这当口,他俩却代表中央,郑重其事教训内蒙的“最大走资派”。他们不久的下场,甚至不如乌兰夫。因为民族身份护佑,乌兰夫没遭刘少奇的杀身之祸。这种滑稽安排,不知是历史巧合,还是毛周的巧妙盘算。

第二,违背事实的前后矛盾:曾几何时,毛周和中央,赞扬乌兰夫的“温和土改”和“三不两利”,适合少数民族草原牧区,还号召新疆、宁夏、青海学习内蒙。怎么一转眼,内蒙又落后了?不搞阶级斗争,不正是内蒙的长处吗?是好是坏,什么标准?不合逻辑,自相矛盾。

第三,因果颠倒的内外关系:把内蒙和乌兰夫的事,拉抬到与苏蒙对抗,对于恐吓乌兰夫和蒙古人当然管用,谁也害怕“通敌叛国”罪名,为身家性命计,只能低头。但问题是,当年为打日本,中共停止土改,改用“减租减息”和“三三制”,把土豪劣绅都团结起来。为什么苏蒙外敌当前,就不能缓和国内阶级矛盾,非要强化不可?当然,被告席上的乌兰夫及其同伙,除了接受“宗教裁判”,别无选择。至于心里服不服,就无从追踪了。

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乌兰夫及其亲密战友,从此失去权力和自由。乌兰夫一家,先被“监护”在北京,后被移送湖南。所谓“监护”就是“监督、保护”的意思吧,跟软禁类似。反乌左派书记们,返回内蒙之后,在对待造反派上,又分化改组,形成两大对立派系。一直闹到解放军开枪杀人,周恩来直接介入,派滕海清中将空降内蒙,组建革委会,事态才逐渐平息。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滕海清在中央授意下,随即施展“雄才大略”,要通过“挖肃”,把乌兰夫的社会基础连根拔掉。于是,朝“挖新内人党”方向发展,把蒙古人整得鸡飞狗跳,“家家闻哭声,处处设牢房”,最终造成人间惨剧,死亡率百分之1-2%,伤残率4%,关押率17%,株连率50%。[35]

最后物极必反,毛周终于意识到酿成大祸,边平反昭雪,边调兵遣将,以“准备打仗”为由,全面军管并肢解内蒙,把五分之三的面积和五分之二的人口,分割出去,并入东北的黑吉辽和西北的甘宁,以防内蒙更大动乱。在这一新背景下,1972年的九届二中全会上,乌兰夫才被毛周逐步“解放”,回到北京,当选中央委员,恢复部分权力,出任统战部长等职。

乌兰夫回忆他的复出过程,说是周说服毛,念及他当年“单刀赴会”,去东部统战蒙古人,为中共打天下有功,云云,我认为他言过其实。论功劳,乌能比过刘少奇、彭德怀、贺龙?他们还不照样被整死?关键是稳定内蒙凝聚人心的作用,无人替代乌兰夫。挖肃和内人党冤案,把内蒙搞乱,难以收拾,只好请乌兰夫重出江湖,充当偶像,不让他拥有实权。这才是毛、周、邓的如意算盘。乌兰夫的名义地位,到邓时代继续上升,到委员长和国家副主席,但统战意味浓厚,防范之心不减,也不给他充分自由。仅有两次破例,特许他短暂回乡访问。

关于乌兰夫最后一次内蒙之行,我写过另一篇文章,引证如下:

(女儿)云杉还提到,他父亲获准去成陵祭拜,并受到守灵马队的隆重迎送。但她不便说的是,实现祭扫成陵的强烈愿望,是在多次据理力争之下,才获得北京恩准。更鲜为人知的是,乌兰夫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成吉思汗塑像前默哀良久,痛哭流涕。此时此刻的他,内心想些什么?口中默念什么?怕鲜有人知。据笔者揣摩,他不会不想到“四三会议”那场路线之争,内蒙东部的“温和土改”和“三不两利”,以及后来发生的“挖肃”与“内人党”冤案;更不会不想到,成千上万亲密战友和蒙族精英,侥幸躲过战争浩劫,却在和平年代,遭受酷刑折磨,含冤而死,情何以堪?

回京之后,他思乡之情更重,也更加郁郁寡欢。每逢有熟人去内蒙,或者有内蒙亲友来看他,他都要求带点家乡的土特产,像筱麦面、山药蛋、酪蛋子、奶豆腐、沙葱、苦菜之类东西,虽然不出名也不值钱,但可聊慰乡愁。

就这样涯到八八年底,终于一病不起,与世长辞。[36]

六、三条简短结论

从东部土改政策的不同思路与不同后果,到民族自治的假戏真演,再到乌兰夫的郁郁而终,我认为起码可以得出如下三点结论:

第一,“温和土改”与“暴力土改”孰优孰劣,不难判断。两种土改的各自后果,在大饥荒中突现出来,对比明显。一向缺粮的内蒙,居然能紧急动员,迅速援助京津沪和辽宁十一亿斤救命粮,很说明问题。内蒙古之所以有条件“另搞一套”,自有其错综复杂的历史原因,由当时的天时、地利、人和促成,其它汉族地区的土改官员,未必都缺乏人性与常识,不知道“暴风骤雨”对乡村经济的破坏与族群关系的撕裂,但他们没有乌兰夫的有利条件;

第二,从中共对乌兰夫“温和土改”先容忍后清算,也能反思共产党“民族自治”政策的真假虚实。汉族大一统观念,不但始终占据“顶层设计”的主导地位,也是多数汉族干部的亚文化和潜意识。一纸“自治空文”,没有法治基础,缺乏监督与纠偏机制,并不能有效保障合法权益。乌兰夫的教训是过于认真,甚至天真,深信延安承诺,执著于早年信仰,所以身受其害,直到晚年经历惨痛教训之后,才参透其中奥妙;

第三,通过东部土改与乌兰夫的遭遇,再次验证一个规律:即共产极权暴政,对治国人才实行倒筛选,“媚上紧跟”与“求真务实”难以兼容,不分民族。而“非我族类”的民族干部,就更加如此,无论如何忠心耿耿,都不会获得真正信赖。越有才干的民族干部,水平越高,政绩越好,其仕途也就越发凶险。

或许,这就是我们从内蒙东部土改的历史轨迹中,可以引申出来的三条经验教训。

(来源: 议报 作者: 程惕洁)

【注释】

[1]参见高树华、程铁军:《内蒙文革风雷》,明镜出版社,2007年,第220-229页。

[2]参见图门、祝东力:《康生与内人党》,中央党校出版社,1996年,第2页,数字引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厅起诉书》,6万人被关押,1.6222万人被迫害致死,8.1808万人致残;另有两种非官方说法:一是蒙古族学者巴赫的说法:逮捕关押了80万人,50万人致残,5万人被迫害致死;二是内蒙古大学编写的《内蒙古自治区史》的说法:2.79万人被迫害致死,12万多人致残。目前学术界比较公认的数字是:致死两三万,致残12万,关押50万。参见https://zh.wikipedia.org/wiki/内人党事件。

[3]“单刀赴会”是指1945年10月,延安派乌兰夫去锡盟苏尼特左旗,解决那里出现的《内蒙古共和国临时政府》问题,周恩来称赞乌机智勇敢。后来,也泛指乌成功收服东部蒙古民族各派系。参见乌兰夫革命史资料编研室编:《乌兰夫回忆录》,中央党史资料出版社,1989年,第251页。

[4]这位特木尔巴根,跟我校书记同名,但地位更高,资格更老。1901年,特木尔巴根生于卓索图盟喀喇沁旗。1925 10月,进入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国际班。1928年加入苏联共产党。1945年8月,任内人党东蒙党部执行委员,1946年1月,任东蒙自治政府委员兼经济部长。1946年4月,参加内蒙古自治运动统一会议,由苏共党员转为中共党员,同年5月,任兴安省政府主席、兴安省工委委员。1947年5月,被选为内蒙自治政府委员兼经济部长。中共建政后,历任自治区财政部长,政协副主席,中央民委委员,内蒙高级法院院长。文革期间,受残酷迫害。1969年1月30日,死于呼和浩特狱中,终年68岁。参见维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特木尔巴根。

[5]参见维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内蒙古自治政府。1946年3月30日至4月2日在承德召开的内蒙古自治运动联合会会议上,以博彦满都、哈丰阿为代表的东蒙古人民自治政府,与以乌兰夫、刘春为代表的“中共延安派”,就东西内蒙古自治运动的整合、如何实现自治、内蒙古人民革命党的未来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4月3日,确定了东西内蒙古自治运动的合并。解散东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停止内蒙古人民革命党的活动等一系列决议,史称《四三会议》。

[6]参见维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内蒙古自治区,刚成立时,自治政府辖呼伦贝尔、纳文慕仁、兴安、锡林郭勒、察哈尔五个盟,下设34个旗(市)、1个县,总面积8万平方公里,总人口约200万,其中约50万人为蒙古族。

[7]参见内蒙古自治区档案馆编:《内蒙古自治运动联合会档案史料选编》,北京,档案出版社,1989年,第226页。

[8]参见毛泽东论宪法(未公开发表的讲话):“我从来不相信法律,更不相信宪法,我就是要破除这种宪法迷信。国民党有宪法,……还不是被我们赶到了台湾?我们党没有宪法,无法无天,结果不是胜利了吗?……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党,也是历来不主张制定宪法的,可是,建国后,考虑到洋人国家大都制定了宪法,以及中国知识份子还没有完全成为党的驯服工具的情况,为了改造和教育人民群众,巩固党的领导,还是要制定宪法的嘛。制定宪法,本质上就是否定党的领导,在政治上是极其有害的。……当然啦,宪法制定是制定了,执行不执行,执行到什么程度,还要以党的指示为准。只有傻瓜和反党分子才会脱离党的领导,执行宪法。”转引自https://newsabeta.blogspot.com/2011/09/blog-post_579.html,毛1954年,在宪法讨论会上的发言。

[9]参见CCTV央视纪录片,2007年12月29日《暴风骤雨》——东北土改纪实,第四集“砍挖”运动,解说词,来源:http://www.cctv.com/history/special/C20441/20071229/101546.shtml。

[10]参见《内蒙古日报》1948年3月21日第2版。

[11]参见李鸿范、徐鹤京、丁修:《哲里木盟农村牧区的民主改革》,见《曙光照耀哲里木》,民族出版社1988年1月版,第129页。

[12]参见赛航:“内蒙古牧业区的民主改革”,载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委员会党史研究室编:《中国共产党与少数民族地区的民主改革与社会主义改造》(上),第457页。亦请参考哈斯木仁:“解放战争时期内蒙东部地区的土地政策与土地改革”,载《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3月,第40卷第二期,第20-25页。

[13]参见启之:《内蒙文革实录——“民族分裂”与“挖肃”运动》,天行健出版社,香港,2010年,第58页。

[14]参见突泉县人民政府编《突泉县志》,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3年4月版,第234页。

[15]同注[10]。

[16]参见郝维民主编:《内蒙古自治区史》,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1年6月,第90页。

[17]参见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委员会编:《中国共产党与少数民族地区的民主改革与社会主义改造》(上),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1年,第160页。

[18]参见钱占元:“从科学发展观的角度看乌兰夫领导牧区工作”,载《内蒙古统战理论研究》,2006年第6期。

[19]参见维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上海孤儿。

[20]参见《新华社内参》,来源:《毒草集——乌兰夫反革命言论选编:第二集(1955——1964)》,呼和浩特革命造反联络总部“批斗乌兰夫反党集团联络站”编印,1967年10月。

[21]引自网刊《蒙古新闻》http://mongoliinmedee1.blogspot.com/2014/07/blog-post_23.html。

[22]参见网文:http://blog.sina.com.cn/s/blog_ec87b41a0102v2rr.html“草原精灵内蒙古黄羊哪去了?——天地自然志愿者内蒙东北考察记(1)”。

[23]参见新华社记者毛纯礼:“内蒙古积极调运粮食支援京津沪等地”,新华社《内部参考》,1960年4月27日。转引自呼和浩特革命造反联络总部“批斗乌兰夫反党集团联络站”编印:《毒草集——乌兰夫反革命言论选编:第二集(1955——1964)》,1967年10月。

[24]参见高树华、程铁军:《内蒙文革风雷》,明镜出版社,2007年,第441-442页。

[25]参见王树盛等著《乌兰夫传》(1906-1988),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521页。

[26]参见文革出版物《学习材料》,1967年,无出版单位,无页码。

[27]乌兰夫:《关于蒙文改革的讲话》(1956年),载呼和浩特革命造反联络总部“批斗乌兰夫反党集团联络站”编印:《毒草集——乌兰夫反革命修正主义言论摘编:(四),1967年10月。

[28]参见王树盛等著《乌兰夫传》(1906-1988),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528页。

[29]参见毛泽东:《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对内蒙古人民宣言》全文,1935年12月20日,转引自《南蒙古时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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