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黑子”冒死要揭矿难真相
 

倘若一个人亲眼看到刚到井下做“煤黑子”才四天的老乡被活生生地埋在冒顶落下的燧石堆里，而黑心矿主却要隐瞒矿难，一边许诺给你巨额封口费，一边恶狠恨地威胁道：“你敢说出去，就搞死你！”你能怎么作呢？

二零零五年六月，山西省晋中市寿阳县羊头崖乡一家私人小煤窑“冒顶”，一名刚下井四天的 “煤黑子”被埋在冒顶落下的燧石堆里 ，黑心矿主竟将无亲无故的死难者尸体悄悄地扔进废矿井里掩埋，然后遣散矿工，暂时关闭矿井，并将这名唯一不是自己手下的小兄弟的知情者时刻带在身边，软禁达半年之久！

此间，这名知情者经历了威胁诱惑和激烈的心灵挣扎，最后，良知战胜了恐惧，在被软禁了一百八十天后，他冒着被追杀的危险逃脱控制，然后迅速给死难的老乡家属报信，并陪着他们报了案，还承诺愿意出庭作证！

这个良知未泯的打工汉子的义举令人钦佩，但他揭露的矿难真相会得到有关机关的认可吗？黑心老板会甘心吗？那位惨死的矿工能得到赔偿吗？这一切还真得都是未知数。

李东升（化名）是甘肃省甘谷县陆峰乡的人，十一年前，和他一起生育了女儿的妻子，因为忍受不了贫穷的生活，抛弃他和孩子不告而别。这些年，他一直未婚，和女儿相依为命。二零零二年李东升来晋中市寿阳县谋生，认识了老乡廉吉顺。廉吉顺在寿阳县城郊租了一间很小的门脸，零售丝巾、袜子之类，勉强糊口度日。两个家境贫苦的汉子很快就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二零零五年五月，李东升有个老乡说要介绍他到小煤窑去打工。老乡向他保证，只要肯吃苦，每个月赚两千块钱不成问题，

 五月十二日，李东升随老乡来到了寿阳县羊头崖乡一家私人小煤窑。窑主叫王奎是晋中平遥人，他在羊头崖乡有大小七、八处小煤窑。都分别转包给了不同的工头。李东升干活的这家小煤窑的承包人叫卜鹏江。介绍李东升来的老乡就在这家窑上打工，而且是承包人卜鹏江的远房亲戚。以前李东升也听说过小煤窑的种种危险，但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心里总算踏实些。寿阳县境内的煤矿分为两类，一类是小型机巷，由机器作业，劳动强度相对低，技术含量相对高；另一类是靠人力出煤的小巷，劳动强度大，而且危险系数也高。李东升做的就属于后种。小巷有１米多高，宽能容纳一人行走，两边的岩石犬牙交错。而且里面越来越狭小，到最后铲煤的人只能蹲着或者跪着。从没有做过强体力的李东升抱定决心，好好干上几个月，攒够了做生意的本钱就离开这里。干到月底，窑主说话算数，李东升没做足一个月也给他结了工钱，居然也有一千多块。

这时李东升想着吉顺大哥的女儿要高考了，肯定缺钱用，便赶往寿阳县去看望廉吉顺大哥。此时的吉顺大哥因为进货被骗，眼下连吃饭都困难了。李东升二话没说，就要廉吉顺和他一起到羊头崖乡下井去背煤。

二零零五年六月四日，廉吉顺随李东升来到小煤窑。到窑上的当天，廉吉顺就下井采煤。煤黑子分为两班倒，本来廉吉顺分在夜班，李东升分在白班。但做白班时，中午可以吃一顿相对丰盛的正餐，而上夜班连夜宵都没有，只靠一顿晚饭就要熬到天亮。为了照顾廉吉顺，李东升和他换了班，他自己上晚班。

六月八日上午，廉吉顺和另外三名“煤黑子”下井采煤。接近中午时分，矿井突然冒顶，一大堆碎石头顷刻间将走在最前面的廉吉顺掩埋。正在工棚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李东升突然听到有人喊“不好了，出事了！”他连忙跑出来，才知道是廉吉顺被埋在了下面。大家手忙脚乱挖碎石，李东升赶到井下，心更是如坠深渊，他一边拼命挖一边自言自语“快点快点……”，

在李东升的意识中，廉吉顺这是替他去死的啊。如果不是换班，他不会有这场浩劫。三个小时过去了，大家终于将廉吉顺挖出，但他已经面目全非，没有了气息。李东升扑倒在吉顺大哥身上，放声嚎哭起来。十几分钟后，承包人卜鹏江闻讯赶来。李东升用手抹了一下黑乎乎的泪水跑上前去：“老板，我老乡出事了，得赶紧通知家属，他家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呢，这可怎么办哪？”

卜鹏江的面色凝重，把当时在场的十几名矿工都叫进工棚旁的灶房，先是安抚了一番，然后态度突然强硬起来，凶巴巴地吼道：“这件事你们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敢泄露出去，我就搞死谁！如果你们听话，明天每个人发两千元封口费！”

李东升心头一震，他简直不敢相信，人死了，这天大的事还敢隐瞒？怎么能不通知家人？不是说小窑主对这样的事会给个四五万私了吗？他们连私了都不干，想干什么呢？李东升愤懑异常，但看看周围缄口不语的工友，再看看身边凶神恶煞样的矿主，没有敢贸然表态。

这时，卜鹏江叫进来几个看守，看住了工棚的门，禁止任何人外出，然后他和手下出去打电话，并在门外悄声地议论着，李东升敏感地觉得他们一边议论一边在冷酷地观察自己。这时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打完电话后，卜鹏江用一条线毯将廉吉顺的尸体裹住，留下两个人看守，然后让其他的工友离开了工棚，接着沉下脸对李东升讲：“这个人是你引荐来的，你就在这多陪陪他吧。”

然后一行人匆匆离开。李东升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想跑出去给寿阳的几个老乡报信，但那两个看守却不允许他离开工棚半步。

李东升知道这里是荒山野岭，距离有人烟的地方足足七十公里，即使自己离开工棚，想跑都跑不出去。他又没手机，只能站在那里心急如焚。却又手足无措。

傍晚，卜鹏江带两个小兄弟坐着一辆轿车回到矿上，他们将廉吉顺的尸体塞进汽车后备厢，又强行将李东升拽上了车，为防止李东升在途中跳车逃跑，将他的手脚也捆绑起来。车子在昏暗无边的山路上急驶，走了约一小时沙路，在一处废弃的矿井边停下，在卜鹏江的指挥下，两个人抬着廉吉顺的尸体来带一口废弃的矿井口，只听着“咚”的一声闷响，李东升亲眼目睹早上还在和自己说话的好兄弟，现在竟像丢包袱一样被抛尸在废矿井里，李东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时，卜鹏江走过来拿出一根绳子往李东升的腰间系，说要他到井下去看看尸体是否已扔到井底。李东升曾经听工友说过，黑心老板为了灭口会采用“包包子”的方法，将知情者和死难者一起填进废弃的矿井中，他隐约感到卜鹏江一伙可能要杀人灭口，求生的本能让李东升猛地反应过来，他使命挣脱，跳闪到一旁。

黑心矿主卜鹏江嘿嘿一笑说“看把你吓的，我还能连你一块埋了不成，我只是让你下去看看，尸体落到井底没有。你要是肯下去，我给你两万元钱，也算是封口费，你就下井去看看吧。” 李东升那敢相信这个狠毒的矿主的话，他一脸凛然大声说：“这么陡的井怎么可能到不了井底？要看你自己看吧。”其实李东升已打定主意，如果他们真的要灭口，他就豁出去拼了！见李东升这副架势、卜鹏江只得无奈地带李东升返回县城。 

回矿后，卜鹏江将“煤黑子”全部遣散，矿井也暂时封闭，等风声过后再开采。他最担心的就是李东升将事情的真相讲出去，卜鹏江一面威胁他不许告诉任何人，如果胆敢泄露，他一定要搞死他一面又对李东升许诺，如果他守口如瓶，等事情平息后就给他一笔高达4万元的“封口费”，这笔钱等于他下两年井才能挣得到的。李东升知道狠毒的矿主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为了保护自己，他在表面上违心答应了卜鹏江的要求。但卜鹏江也是非常狡猾的，他要求李东升在事情没有平息之前不许离开他半步。 

那是一条鲜活的命呀！良知不容天谴啊！

从此，卜鹏江到哪里，就把李东升带到哪里，每到一处，卜鹏江要么亲自“陪”着李东升，要么叫其他人“陪”着，就这样，李东升被卜鹏江软禁起来。刚开始时，李东升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他一方面怕自己睡着后对方下毒手，另一方面，内心也在矛盾地挣扎着。对于家境贫寒的李东升说来，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超过千元的积蓄，那四万元钱对他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这绝对是笔巨大的诱惑，可他能接受这笔“封口费”吗？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他眼睁睁地看着廉吉顺大哥屈死在黑心矿主的矿井下，如果把真相烂在肚子子里，昧着良知去接受“封口费”他还算是个人吗？良知不容天谴啊！

卜鹏江对李东升看管很严，不准他出门半步，把他关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每天派人给李东升送饭。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还没等李东升搞清楚栖身的地方是哪里，卜鹏江又带着他起程了。他们不停地换地方，车子行驶时就把李东升的眼睛蒙上，到目的地后有人接应，吃的住的一应俱全。李东升惊震卜鹏江的势力范围竟这么大。他不多说也不多问，老老实实地窝在屋子里看电视，生怕自己出言不慎，招来杀人之祸，这时的他只感觉恐惧，只想自保。

一个月后，看管李东升的人由两个减为一个。直到这时，李东升才缓过神来考虑发生的一切，从卜鹏江一伙现在的情形来看，只是不放心他真的封口，并不想要他的命。如果他真的装作贪心，想要封口费而不会把真相捅出去的样子，相信过一段时间就不会软禁他了。然而，天性淳朴敦厚的李东升一想到情同手足的老乡惨死被抛尸，自己现在都不能给他的家人报个信，这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李东升极度愤慨，恨不得立时就逃脱魔掌，把矿难真相举报出来，也好让吉顺大哥九泉之下瞑目。

李东升心情非常郁闷，白天有电视可看还好说，到晚上睡觉前李东升就开始想亲人，想女儿。女儿已经11岁，想到女儿，就想到廉吉顺也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在寿阳时，两个人寂寞了心烦了就聊一聊女儿的趣事，在艰难的日子里这是他们最大的抚慰。想到这里，李东升心中一阵酸楚，他暗下决心，一定要逃离这里给吉顺大哥的家人报个信。惟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心安。

二零零五年八月，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李东升听见不远处有煤黑子们唱着自编的“花儿”：四两面冷窝窝，每天穿钻石棺材，吃的是阳间的饭，干的却阴间的活，煤黑子的苦难无处去说……

粗犷的歌声在静静的夜晚传得很远，一种凄凉和悲伤强烈地刺激着李东升的心。这时，又有煤黑子唱起那首《送大哥》：“我送我的大哥在院里，毛毛细雨正下哩，人不留你天留你，我盼老天爷下大雨……

听着这熟悉的西北歌谣，李东升的心仿佛在汩汩地滴血，过去在兰州时，他和吉顺大哥也常在一起喝着酒，吆喝起这首歌谣，如今歌声依旧，但他和吉顺大哥却阴阳两隔，更让李东升心不安宁的是，至今还兀自让大哥的冤魂在黄土地下飘零着啊……

这时李东升在心底里暗暗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想法设法取得卜鹏江的相信，让他去掉对自己的戒心，然后寻找时机逃出去，这样，吉顺大哥惨死井下的真相才可能有大白之日。

这以后，李东升也装成很贪心的样子，还几次故意去询问卜鹏江的小兄弟说：“老板允诺给我的四万元封口费究竟在什么才能给呀？”

在这段时间里，李东升渐渐对卜鹏江的生活情况也知晓一二，知道他有两个老婆。大老婆在太谷，小老婆住在平遥。为了摆平两个女人，他买什么东西都要买双份，出手阔绰。尤其对平遥的小老婆宠爱有佳，买衣服都不在晋中市买，而是专门去上海。卜鹏江自己荒淫无耻，挥霍无度，对矿工却是苛刻盘剥，让他们付出繁重的体力劳动，出了事故就费劲心机杀人灭口。做人怎么能这么心黑？这么丧心天良？！想到这里，李东升再也坐不住了，发誓一定要逃出去啊！揭露趁卜鹏的罪行。

二零零五年九月八日，卜鹏不知道接到了什么人的电话，非常高兴地说，不用多久煤窑又可生产了。因为心情好，卜鹏江请一帮手下喝酒。几杯酒下肚后，有个手下奉承老板办事能力真强时，卜鹏江得意忘形地说：“死了个矿工还不就像死了条狗一样，花钱那是太抬举他们了！这点事摆不平，我还能在这道上混吗……”

卜鹏江的话，被当时呆在隔壁的李东升听得清清楚楚，这话字字如刀割在他的心上。他狠命地把廉吉顺送他的那根皮带攥在手中，一个从没有过的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的心中形成了！我要进一步取得卜鹏江的深度信任，彻底摸清他的底细，给老乡的家人一个满意的交待，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