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和语言怎么来的？❓
他受伤了，身上全是血，勉强爬上山壁，力气几乎耗尽。喘口气，回头看，老虎没跟来。往下看，柔弱的同伴和自己一样全身是伤，已经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老虎本来已经追着他到山边，转过身，对着他伤重无力的同伴，缓缓走过去。
他直起身大叫，想把老虎吓走。老虎没理会，继续慢慢前进。他坐起来，搬了石头往下扔，老虎也不在意。
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最后一口气消失时，他好像也跟着一起死了。一种没办法忍受的感觉，变成声音，从身体最深的地方冒出来。像是痛，好像也是更深的什么。
他不知道。
他不敢动，在山壁上待着。老虎吃掉了同伴半个身子，叼起剩下的一半走开。他只能看着老虎和剩半截的同伴从视线里消失。
他觉得身上有个地方不对劲，不知道是什么。低头往不舒服的地方看过去，有伤口。用手去碰，又是一次无法忍受的感觉。
是痛，痛变成声音，变成喊叫。喊出来，痛的感觉轻了一点。
身子还是很重。
他望着天空，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危险过去了，他慢慢爬下来，半蹲半爬半走，偶尔抬起头来看看、闻闻、听听周边，折腾好久才回到山洞。
非常疲惫，也就睡去。几天，也就过去了。
醒来，很饿，胸口也很闷，不知道闷的是什么。饿，比任何感受都直接。他起身去外面找点东西吃。
他走出山洞，看见天空，看见土地、树，觉得和自己都一样。
看到、感觉到的一切，又回到原本没事的状态，和眼前的一切都是一样的。前几天的痛，痛过了，喊过了，结束了。
为什么那么痛，不清楚。
他没想过那么多，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什么，和大自然的一切都一样。饿了，还是要吃。渴了，喝。累了，睡。有异性吸引，就交配。
要说和大自然一样，一样什么，也不清楚。
整个大自然，他都可以去，都可以是家。
只是，他没想过那么多。
 
几万、或几十万年前，最原始的人类，大概就是这样子。
最初，人和动物没什么差别，最多只是手很灵巧，比别的野兽聪明一点，甚至还可以主动去想，自然发现单独生存不如结群生活。毕竟，求生存还是生命最大的动力。每一个动物，就连植物都会想生存。
生存，就是「我」最初的起步。
群居，自然需要和其他人沟通。拿什么沟通？也只是没有意义的喊叫，最多再加上手和身体直接的表达。多做几次，发现可以用不同的操作表达不同的意思。再成功几次，这一套身体的动作也就教会了别人，成为群体共同的沟通工具。
在沟通的过程，一个人用手指着自己、指着对方，「我」的念头甚至「神」的观念，也就逐渐成形。
突然间，发现每个动作可以再配合一个声音。原本声音只是没有意义的喊叫，然而动作加上一个不同的声音，在群体间自然更容易区隔。
语言，就这么生出来了。
进一步，自然发现，语言（单纯声音的表达）可以取代动作、代替物质。更大的突破是──连感受，比如看见同伴被老虎吃掉，从身体最深处发出的痛，都找到了语言可以表达。
再进一步，透过语言还可以为感受区分出不同的层面，比如身体受伤的痛和心里的痛不同。同时发现，语言可以表达地愈来愈微细、愈来愈抽象。
在生活中，也自然发现很多状况，也许是野兽的攻击，也许是天气的变化、生病、好吃不好吃的食物……是会重复发生的。
这一来，时间的观念也就生出来了。
人为这些事件区隔先后顺序，透过语言把过去的状况调动出来，这就是学习。透过学习，人学会了预防或筹备未来类似的状况。
跟着时间，跟着念头，人也就生出了烦恼。
所有的概念都可以同时用语言和手指作为指针，指出「我」，指出「你」，指出别的。而「我」是烦恼最直接的来源。「我」的感受、「我」的生命、「我」的身体、「我」的状况、「我」的问题……全部的概念，无论是眼前的物质或心里抽象的念头，都可以再加上「我」作为区隔，这又带来了一层意义。
人生的价值或意义，也就是这么衍生出来的。
「我」本来是一个抽象概念，只是一个知觉的过滤网，却就此有了单独的生命。
「我」就这么活起来了。
突然，念头也因此成为我们最立即的知觉。头脑的念头变得凝固，就像真的一样。人类透过念头和语言，塑造出自己的存在。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存在是透过念头所组合的。
--摘自《集体的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