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思想上彻底抛弃马列主义的过程

中国笔迹学泰斗  韩进

 

青年时我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文革结束后我才知道，南方有许多红卫兵潜出国境到东南亚各国当游击队，支援世界革命，我当时若是有条件，肯定也会走这条路。完全的忘我，彻底的牺牲自我精神，不要命，以彻底革命为荣，那一代人就是这样。

我生于1952年，记忆中有大跃进中有超高强度的劳动，办大食堂时吃杨柳树的树叶，饿得站不起来而在墙根下晒太阳，四清时气氛肃杀，一千多人口的农村来了四百多人的工作组，且级别、水平都很高，文革时内蒙古开了第一枪，韩桐被打死，呼市满大街的游行示威……

1971年春天，杏刚成熟的季节，我们中学生经常突然停课去抓街上卖杏的人。当时一切土地都公有了，但私人院子里的果树还没人管，我们就抓卖杏的人，称之为“割资本主义尾巴”。当时的思想认识是：不堵住资本主义的路，社会主义的路就走不成。

那个时代没有书读，也没有人读书，我以帮助打扫卫生的方式接近图书馆人员，获得了借阅鲁迅、马恩列斯著作的机会，为此还差点被打成反革命，在大会上作检讨。

在读列宁著作时，我获得了一种坚定的信念：社会主义一定要有比资本主义更高的生产率，创造更多的财富，让人民生活更幸福。

而现实是，在我的记忆里，生产队的工分值一年不如一年，从1964年到1979年，居然从来没有超过上一年的事情发生。上级对社员们的管理越来越严，渐渐地连瓜菜也越来越少，人们的生活是一年比一年穷。当时，思想上，至少在农民阶层是普遍有些忧郁、悲观的，经常说“今年不如去年，但肯定比明年强”。人民群众对社会主义、对共产党是不满的，敢怒不敢言，现实与报纸上的宣传往往是相反的。

薄熙来是1949年出生，习近平是1953年出生，我和他们都是毛泽东时代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从学雷锋开始懂事，在个人崇拜的热潮中人生观定型。当时的时代潮流是比极左，你左，我比你更左。表面上无限忠于毛主席，人人无私奉献，一个比一个革命。我在高中时代，至少在班里确实感受到了这种普遍极左的狂热氛围，全班四十多人，大概有十几个人表现出这种忘我无私的积极分子精神，其余的同学就不得不跟随。当时那种高尚的思想境界，是改革开放后普遍自私自利的现实主义者们根本无法理解、不可想象的。我虽然对毛主席不满，但其它方面与别人无异。我知道许多人的无私面具后隐藏着个人谋求出路的动机，而我自己却不想这么浅薄。我更多地从全人类、全社会、全中国的角度思考。我对毛主席不满，对中国的社会主义不满，是想用更激进的极左路线改造中国。

带着这种思想，我们在1972年1月离开了高中，回乡重新拿起了铁锨，抗起了锄头。算起来，1966年夏小学毕业，到1978年3月上大学，扣除高中的一年半时间，我抗锄头拿镰刀的农民生活仍然有十年。

一方面是出于改造中国的信念，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我和千千万万知识青年一样战斗在广阔天地中。

但最终除了累累伤痕，什么也没有。工分值依旧年年下跌，从1964年的七八毛钱到后来已经是二毛左右。老百姓评论社会主义时代的特点是：“春紧夏松秋垮台，过年又重来”，重来什么？就是宣传骗人给社员们鼓劲而已。

生产队里社员们偷盗现象非常严重，一部分干部可能不偷，但他的家里人肯定也偷，因为不偷根本无法生活。偷盗的主要对象是玉米和甜菜，玉米可偷盗的时间长，以人吃为主；甜菜叶子是要喂猪，不偷家里的猪就没吃的，不养猪就一年到头见不到钱，日子没法儿过。为了防止社员偷盗，秋季最高峰时有三分之一的社员当“保卫员”。
   把大伙捆绑在一起，更增加了数不清的矛盾。
   长期在农村，我认清了现实社会：共产党人要反剥削，就要改变生产关系。为了改变生产关系，杀了地主资本家，土地收归公有。地主资本家是生产力的关键组成部分，没了他们，生产率严重下降。为了提高生产率，只好逼广大人民群众“大干苦干”，这就转向了“与人斗，与人性斗”，要求每个人大公无私。社员们也经常议论社会主义道路能不能走通的问题，许多人说：“不可能；除非发明一种药，给人打一针就变傻，只想干活儿，没私心。”也就是说，只有在没有人只有机器的社会里，共产主义才能实现。

尽管共产党千方百计，包括学大寨，但粮食始终不能增产；与生产关系斗，与人性斗，路越走越窄，生活却越来越苦。

当时中国人普遍有一种归因，就是：这一切都是因为中国人太多了，如果人口减一半，就能吃饱饭了。实践证明，这种归因是完全错误的，1979年冬内蒙古把土地分给农民自己种后，更出现了我意想不到的“奇迹”。

土默川有盐碱地，自古如此，但1970年以后盐碱化明显地日益严重。到后来，有些地块竟达到三分之二，秋季看过去光秃秃，空荡荡。1979年分土地时，盐碱地都算劣等地。但任何人都想不到，两三年功夫，盐碱地都治好了，全都变成了上等地。当初要了盐碱地的人惊喜，没要的后悔不迭。

我惊讶之余，询问农民是怎样治好盐碱地的。大家说：其实也没什么招数，就是每年春秋两季浇地时尽心尽力而已。

改造盐碱地的事例，最为有力地改变了我的思想观念。我从一个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变成了民主宪政的支持者。

你不能既要改变生产关系，又要改变人性。同时改变这两样，就会毁灭世界！

搞公有制，集体所有制，土地越种越盐碱；让农民自己种，所有盐碱地都变成了上等地。这铁的事实，像一座铁的山，证明了社会主义道路不可行。

社会主义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他人斗，也与自己斗；什么是斗？就是故意和某种事物过不去，放着大道不走，硬要撞墙头、摸石头！

像我这种年纪又在恢复高考后上学的人，没入党的人寥若晨星，而我就是其中之一。看透了社会主义的本质，即使有利可图，我也不愿意加入那个组织了。

如果你是真心实意，那么千万不要搞公有制；如果你另有所图，那就当然是另一回事儿了。

2020年10月17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