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彩虹三部曲 第一部 
革命與玫瑰    
第二章 第七回    （一）
見不平勇救淪落人    同命運攜手共逃生
顾明忠醒来时感到浑身火辣辣地痛， 特别是两只胳膊， 好像断了一样。 他抬起身向四周看了一下， 借助窗户上照进来的月光， 他看清楚自己躺着的地方， 好像是一间堆放杂物的仓库， 仓库的大门关着， 他挣扎着站起来， 走到门口从门缝裏向外看， 月光下看到一个持枪的人， 在门口坐着， 看来是监押自己的看守。
顾明忠把仓库四周看了一下， 发现后墙上有一个窗户。 他扒着窗户向外看， 夜里的冷风吹的他头脑清醒了， 他回忆起白天的一切。为了几个充饥的红薯， 遭人捆绑吊打， 直到失去知觉， 他用手摸摸头， 头上被砖头打破的口子， 已经干枯。 
顾明忠心中感到奇怪， 他真想不通，为什么这裏的人，连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 这使他不由想起了还在上海的妈妈。 在上海， 也不时有外地到城里讨乞的人， 虽然他家在父亲去世后生活非常困难，  但是只要有人上门乞讨， 他妈妈寧可自己少吃一口， 也要均出一些接济乞讨的人。 
当时他不甚明白， 曾经问过妈妈： ” 那些人为什么不自己劳动谋生 ？ 您这么施舍，不是助长他们不劳而获吗 ？“
听他这么问， 妈妈总是叹口气说：“ 孩子， 你还小， 不懂世事艰难。 如果不是出于无奈， 他们是不会走上这一步的。  你要记住， 以後对这些可怜的落难人， 只要有可能， 就要尽力帮助他们， 他們实在太可怜了。 ”
顾明忠想 ， 自己妈妈那么好， 为什么现在遇到的人竟然这么坏呢 ？
“ 我应该怎么辦 ？” 他想起了白天那些拷打他的人， 凶神恶煞的样子， 心中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我必须逃， 不能在这里等死， 明天还不知道什么厄运等着我呢 。
想到要逃， 他向屋内四处看， 寻找可以逃跑之处。 前门有人看守， 肯定出不去。 他看看后面那个窗户， 上面只有几根木柱子挡着。 他用手试了试， 钉的挺死， 用手搬不动。 他用眼睛四处搜寻， 发现墙角有一个铁锹把， 他过去把它拿起来。 试着用它去撬后窗的木桩， 居然动了。 
他怕外面看守的人发现， 撬一会停一下，过了一会儿， 居然被他撬下来一根。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根撬下的木头放在地上， 然后又开始撬第二根， 当第二根开始活动时， 他慢慢地加力， 然後准备象第一根一样， 把它拿下来。 
可是就在顾明忠逐渐加大力气，撬第三根木樁時， 意外的事发生了。 後墙是用土坯垒起来的， 那根木桩的移动， 把后墙上一大块土坯带下来。 土坯落地的声音， 引起外面看守民兵的注意。 他推开前门進屋查看， 顾明忠还没来得及放下铁锹把， 站在那里让他抓了个現行。 
”  好呀， 你个反革命盗窃犯 ， 想逃跑 ！ “ 他边说边端着步枪向顾明忠走来。
顾明忠一时僵在那裏， 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看着那个狞笑着，一步步逼近他的看守民兵， 他認出來，就是昨天在红薯地里捆他的那个人，二牛。 
” 拼了吧， “ 顾明忠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用手紧紧握着那个铁锹把， 准备他上来就和他拼， 反正一个对一个， 打死一个够本， 打倒他还可以逃出去。 否则只有受他们摆布， 弄不好真会死在他们手裏。这样想了以后， 顾明忠胆气壮起來， 反而不怕了。
正在顾明忠下了决心，要和那个人拼命时， 他眼中看到一个黑影从门口进到屋裏， 手裏还拿着一个大木棒。 
顾明忠心想这下坏了， 一个对一个打， 还不一定有取胜把握， 昨天被抓时他领教过这个家伙的厉害， 力气非常大。 要是再加上一个， 就绝对无法对付了。
正当顾明忠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时， 他看见外面进来的那个人， 举起手中的木棒， 狠命地打在那个向他逼近的民兵头上。 那个人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就象一堵墙似地， 倒在了顾明忠脚下。
这下倒是顾明忠吃惊了， 他抬眼望了一下来人， 见他带着黑布头套， 只露出两只眼睛， 样子看上去猙獰可怕。 不过因为他打倒了那个看守他的民兵， 顾明忠知道他们不是一伙的， 心中反而不怕了。 
那个人迅速地用绳子把那个被打倒的民兵捆起来，并从他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 把他的嘴堵上。 然後对站著发愣的顾明忠说 ：” 孩子， 跟我来， 晚了让他们发现就走不成了。“ 
听来人这样讲， 顾明忠心中高兴。 他知道来人没恶意， 好像还是专门来救他的。 就听话地跟那人出门， 紧跟着他向村外走去。
出了村那个人也没放慢脚步， 顾明忠知道还没脱离危险， 所以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 也只能闷在心里。
这样走了几个小时， 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 那个人回头看了一下紧跟在後面的顾明忠， 就放慢了脚步， 走到一棵大树下， 他对顾明忠说 ：“ 明忠， 累坏了吧 ， 现在可以歇一会儿了。 ”
听到那个人竟然能叫出自己名字， 顾明忠吃驚不小。 他忽然想，会不会是基地派来抓他的人， 刚刚放松的心又提起来。 因为他实在猜不出， 在这个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 有谁会知道他的名字。
看到顾明忠一脸疑惑发愣的样子， 那人把头上的黑布头套拿下来， 然後对顾明忠说 ：“ 明忠， 想不到吧 ？” 
顾明忠看看摘去头套的人， 觉得面熟， 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過。 看到顾明忠脸上疑惑的神色， 那个人说 ：“ 你不认识我了吗 ？ 可能我这几年的变化太大了。” 
听这个人讲话的声音， 顾明忠一下子想起来了。 他是自己高中一年級时的数学老师， 对自己学习帮助很大的张宏生张老师。 想到这里， 顾明忠高兴地说 ： “ 张老师， 是您呀 ， 我作梦都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更想不到是您救了我。 ”
看到顾明忠记起了自己， 张宏生高兴了， 他说 ：“ 孩子，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  家中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
顾明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向张宏生讲真话， 他不知讲了真话後， 张宏生会如果看自己。 因此不知如果回答为好。
看到顾明忠一时不讲话， 张宏生猜出，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所以他说 ： “ 不着急， 以后有时间慢慢说。 饿了吧， 先吃点东西， 等一下好有劲儿， 我们还得往远走， 不然还有可能落在他们手中。”
顾明忠见张宏生不再追问， 心里放松一些。 他接过张宏生递过来的一个烤的半生不熟的玉米， 贪婪地啃起来。 自从被抓後， 他就没吃过任何东西， 现在人放松了， 才感觉已经饿得不行了。
看到顾明忠狼吞虎咽的样子，张宏生知道他饿坏了， 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还不知道，顾明忠为什么会沦落成这个样子， 但是从他自身经历，他对顾明忠还是充满怜悯同情之心。 
他记得顾明忠是他教过的一个高材生， 在数学上很有天分， 是一个潜力很大的学生。 想不到今天他竟会沦落成一个小叫花子， 为了挖几个红薯被人抓住拷打。
看到张宏生沉思的样子， 顾明忠问了一句：“ 欧阳老师呢 ？ 她现在还好吗 ？”
顾明忠口中的欧阳老师， 是张宏生的妻子欧阳彩萍， 是顾明忠所在中学的历史老师。 现在顾明忠完全记起来了， 张宏生老师是在五七年反右时，被学校定成右派分子， 遣送回老家监督劳动。 他的妻子欧阳老师也被定成右派，就一起被遣返了。
对于欧阳老师， 顾明忠印象非常深刻。 那时她才二十多歲， 是北大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 分配到上海学校教历史。 欧阳老师人长的漂亮， 上课时总是笑咪咪的， 对同学们和蔼可亲， 顾明忠他们这些大男生都非常喜欢她。
对于为什么把张宏生老师和欧阳彩萍老师定为右派， 又为什么把他们夫妻二人一起遣送回老家监督劳动， 顾明忠他们这些学生并不太了解。 他们只是在放学後， 见到老师们开会批斗右派分子， 一个个都凶的很， 让他们看了都感到害怕。
张宏生和欧阳老师的走， 让顾明忠和他的许多同学们都感到十分遗憾， 因为他们觉得这两个老师不但课教的好， 而且对同学们都非常亲切和耐心。 他们两个人都是好人， 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成了右派， 变成了阶级敌人。
但是这些事他们小孩子也没办法管， 学校还动员他们给老师贴小字报， 揭发这些老师的反动言行。 但是他们这些小屁孩能揭发什么呢， 他记得他们教室裏，有一个人贴小字报说看到张宏生老师骑车带人， 大家就都跟着写这个问题。
让顾明忠最最难忘的是教他们文学课的女老师黄美娟， 黄老师五十多岁， 课教的特别好，  她经常講古人高风亮节的故事， 教育學生们要作有气节的人，君子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 她特别喜欢文天祥就义时写下的两句诗：  ’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汉青‘ 。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老师， 不知为什么也成了右派。 他永远忘不了黄老师为他们上的最後一课， 临下课时， 黄老师对大家说 ：“  孩子们， 以後我就不能为你们上课了，希望你们好好学习， 以後作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  说完後眼睛中有泪花闪动。 
当时大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好像都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就是在那天下午放学後， 学校召开批斗右派分子大会， 学校的党支部书记，要黄美娟老师上台交待自己疯狂向党进攻的罪行。
 黄老师上台後， 对着大家说 ：“  我没向党进攻， 也没什么罪行可以交待。  是你们说话不算数， 鼓励我们帮党整风， 我以帮助领导改进工作的好心， 提了几条改进学校工作的意见， 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向党进攻呢 ？   我没有什么可交待的， 也没有什么罪行。 不单是我， 我看张宏生老师，   欧阳彩萍老师，  以及其他被你们批判的所谓右派分子， 也都没作错什么。”
听黄美娟这么说， 主持会议的学校党支部书记急了，他说 ：“  黄美娟， 你到现在不但不认罪， 还为右派分子喊冤叫屈， 你知道这样作的後果是什么吗 ？”
黄美娟老师挺起了自己的头说 ：“ 我当然想过了， 你们所说的後果吓不倒我， 大不了一个死， 士可杀不可辱。 我今天就是决心以死，来抗议你们对知识分子的迫害， 历史早晚会对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作出公正的审判。 ”
听黄美娟这么讲， 台下的老师们， 雖然对她的勇气感到敬佩，但是更为她担心， 不知她这样硬顶， 会有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在她的头上。
聽了黄美娟的话，气急败坏的党支部书记，站起来对黄美娟大声说 ：“  你好大的胆子，这么猖狂地公開向党进攻， 我看你不但是右派， 而且是极右， 是现行反革命。”
黄美娟轻蔑地看了看，在那里暴跳如雷的学校党支部书记， 然后从容地走上了三楼会议室的窗台， 她用手轻轻地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回头看了一下全场惊的目瞪口呆的教职员工， 从容地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当时顾明忠放学还没回家， 他去看了跳楼后的黄老师， 黄老师身卧血泊之中，苍白的脸上严峻的神色， 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事後学校将黄美娟老师定为疯狂向党进攻在前， 又以死向党示威在後的极右分子。 黄老师最后在会议上的表现， 后来还是张宏生老师被遣送回家前， 告诉了顾明忠几个他所心爱的学生。 
顾明忠等听後， 对黄美娟老师的气节充满敬佩之情， 他们认为黄老师简直就是现代的文天祥。 以后每当春暖花开时， 他们几个大孩子就会采摘一大把盛开的桃花，摆在黄老师殉身的地方， 表达对黄老师的敬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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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10_22 9:24:0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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