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术”的互联网翻红记

2021年6月8日，英国康沃尔。英国艺术家乔·拉许（Joe Rush）利用电子废弃物设计了一座模仿拉什莫尔山风格的领导人雕塑。/ 来源：视觉中国
花150元买50台废旧手机，拆下它们的CPU板。
先倒入脱金粉，然后加烧开的水，接着加入环保型置换剂，调节水的pH，再加入锌丝吸附……一位视频博主对着镜头如此演示他的“神奇实验”。3个小时的操作后，50块手机主板上镀的金，变成了喷枪下面一颗0.5克的金豆。
在各个互联网平台上，以“从电子废料中提炼黄金”为内容的短视频大多收获了超高流量。随之而来的，是“提炼黄金”的教学课程和配套工具在购物网站上相继出现、销售。互联网似乎悄悄掀起了一波“在家炼金”的热潮。
而这一“网红炼金术”，真的靠谱吗？
短视频“炼金”热
生活在东北的大雷是一名短视频博主，他的日常是探索各个不为人知的小成本行业，将其拍成视频，为大家科普正在兴起的新行业。
去年，大雷通过一位做回收的朋友了解到，有人在做“从电子废料中提炼黄金”的工作。对方是生活在哈尔滨的一对兄弟，他们正在与一对从事废品回收的夫妻合作，经营一间用电子废料提炼黄金的小作坊，每年收入可以达到三四十万元。
大雷结识了这对兄弟，并把他们炼金的过程拍成了视频段子，播放量瞬间暴涨。尝到甜头后，类似的题材他拍了好几个：他先是尝试了提炼劳斯莱斯车标“小金人”上镀的金，再重新把金镀回去，还试验了从不同种类的电子元件中提炼出黄金。
黄金系列视频直接帮大雷打开了知名度，曾有人在路上把他认出来，说：“哎，这不是提炼黄金那小子吗？”


作为一项简单却存在缺点的技术，“洗金”的方式在现实生产中被逐渐淘汰。/ 来源：视觉中国
从某种层面来说，这的确不是虚构的技术。大多数报废的电子产品中往往含有金、银、铂、钯等贵重金属，且纯度很高。2014年，上海交通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许振明曾做过相关实验，从1吨废旧电脑中可提炼出1000克银、150克铜和近2000克稀有金属，而从1吨废旧手机中可以提炼400克黄金、2300克银、172克铜。
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奖牌也是以回收废旧手机和小型家电中的贵金属为原材料。当时，东京奥组委从2017年开始回收28种旧电子产品，最终收集到了大约79000吨，包括小家电和621万部废旧手机，从中提炼出32千克黄金、3500千克银，以及2200千克铜，将其用于所有东京奥运会奖牌的制作。
用电子废料提炼黄金
并不是什么新技术
从电子配件中提炼出黄金，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技术，但这项技术并不复杂，甚至也并不是新的。
关于电子垃圾回收行业的故事，不得不提广东省汕头市贵屿镇。在广东，人们对于贵屿镇的印象很早就与垃圾有关。早在20世纪上半叶，贵屿人就已经开始在潮汕一带走街串巷，以收购废铜烂铁为生。
而从80年代起，贵屿镇在中国电子垃圾回收行业中曾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这个坐落在广东汕头的小镇自开始承接电子垃圾拆解业务后，一路将其发展成地方支柱产业，贵屿因此被称为“中国电子垃圾拆解第一镇”。
《贵屿镇建设再生资源专业镇实施方案》显示，2010年，该镇就回收加工利用废旧电子电器、五金、塑料220万吨，产值高达50亿元。2012年，贵屿镇共有电子废物拆解经营单位5169家，该行业从业人员超过1.7万人，再算上家庭作坊，最多时贵屿镇曾有10万余人从事电子垃圾拆解工作。

2019年3月30日，北京。一个名为“沉睡的宝藏 ：手机的资源循环”的展览在商场里举办。/ 来源：视觉中国
这无疑为当地带来过巨大的经济效益。据报道，汕头市贵屿镇有超过80%的家庭直接参与了电子垃圾拆解，每年拆解的电子垃圾超过150万吨。通过这一产业，一个家庭作坊的年收入甚至能够达到百万元。一种说法是，在过去的贵屿，拆解、提炼出来的金属产量甚至可以影响国际有色金属期货价格。
从收购开始，这两条产业链的每个环节都十分清晰：不太值钱的塑料块卖给附近的塑料厂，值钱的电路板拆出零件。芯片、电容和二极管等可被二次利用的零件，可以卖给做零件翻新的商人。
而剩下的电路板，就被用于提炼贵金属。用电烙铁熔出铜、锡等金属的工艺叫“烧板”，用强酸析出黄金的工艺便是“洗金”。在如今的互联网“炼金”短视频里，采用的几乎都是相同的“洗金”方法，原理为将镀金零件表面的黄金氧化，再经过除杂，得到单质金。
亲自体验过几次的大雷如此形容：“就这么说吧，比做饭简单，难度可能还不如你炒个土豆丝。”
做提炼黄金创业，
靠谱吗？
“我肯定不建议大家把提炼黄金作为职业。”大雷说。
“自己在家就能提炼黄金”，听上去好像完美符合人们的天然向往，从理论上来看也似乎是一种优秀的资源再利用生意。但互联网短视频往往只展示最吸引眼球的那一面，现实却是：简单的“提炼黄金”背后，折射的是电子垃圾回收处理的复杂难题。
简单、原始的提炼方式所造成的是当地巨大的环境污染。以贵屿镇为例，当年，家庭作坊大多通过焚烧、酸洗等粗暴的方式提炼黄金，而由此产生的有毒废料则不加处理，被直接排到户外，这导致贵屿镇当地地表水和土壤的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当年，很多当地人在发家后就迁出了贵屿镇，搬到潮阳区市区、汕头市城区生活。为解决环境污染问题，近年来，贵屿镇地方政府开始了对环境的综合整治，在产业转型升级上进行积极有效的探索。
从2005年起，许振明的团队也开始研究一种高效且无污染的物理方法，开发处理电子垃圾的技术与装备，通过将电路板不断粉碎的物理方式分离金属。
但他本人也坦言，从实验室走向车间是电子垃圾资源化技术遭遇的最大瓶颈。“社会需要这种技术，但是会做的人很少”，而能否实现经济效益也尚未确定。

简单、原始的提炼方式所造成的是当地巨大的环境污染。/ 来源：pexels
我国从2011年1月起实施《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回收处理管理条例》，以此规范废弃电器电子产品的回收处理，贵屿当地政府也已经禁止电子垃圾交易。2017年7月18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禁止洋垃圾入境推进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而自2021年1月1日起，我国已全面禁止进口固体废物。
大雷也提到，在互联网上，短视频博主往往不会展示自己提炼完黄金之后，将那些废弃液体都倒进了哪里。“因为在家做提炼，虽然量很小，但理论上还是不允许的，它肯定是有污染的。像我拍段子，后来的废水都拿到当地的相关部门去处理了。正常来说，必须有相关环保资质，在一个专门的场所里才能做。”至于他所结识的那对提炼黄金的兄弟，也是挂靠在相关企业名下，有专门的废料处理渠道，才有资质从事这一工作的。
而除了环保问题，回收原料的价格也直接影响着利润高低。以大雷提炼出0.5克黄金的那期视频为例，收购旧手机的成本是150元，其中所提炼出的0.5克黄金的价格是190元，最多可以赚40元，而这还不包括人工成本，以及试剂和工具所需成本。大雷的炼金工具是朋友赠送的。
“技术很简单，但你光有技术是不行的，对个体从业者来说，主要是你如何以更低价格回收镀金的原材料。这个渠道非常复杂，并不是你认识一个做回收的人，就能够做成。”大雷说，“像那些打着‘提炼黄金教学’旗号销售工具的商户，你也很难说他们就是‘骗钱的’，因为这个技术的确是真的。只不过，个人很难靠这个东西赚到钱。”
而相比之下，炼金本身可能还没有售卖炼金试剂与工具赚得多。一位化工领域从业者说，网上所售卖的600元左右的工具套餐，其主要成本不超过100元。
很显然，作为一项简单却存在缺点的技术，这一“洗金”方式在现实生产中被逐渐淘汰。但它似乎在短视频领域获得了成功，成功收割的流量成为了另一群人的“淘金”方式。“毕竟‘提炼黄金’这个标题，就是会特别吸引人。”大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