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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比海更深

送交者: icemessenger[♂☆★★★SuperMod★★★☆♂] 于 2020-01-28 0:30 已读 26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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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害怕看到父母变老”,似乎有些不那么坦诚。

说对家乡毫无思念之情,似乎更不坦诚。

是什么交通工具把你运到家里的,不重要;车厢里有多挤多吵,不重要;航班延误了几个小时,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终于到家了——

长舒一口气,像一次沉重的卸货。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不再是卸负,而是撂起了又一担枷锁。


回家:“近乡情怯”不能解释一切


有道是“近乡情怯”,现如今每逢归乡,或许不仅是“情怯”。

在《说文解字》中,“家”一字的本义是地理事物,后来才被引申为与人有关。没有家人的地方不能叫作“家乡”。

要先离开家,才能“回家”。回家的最主要目的是与父母相聚,中国人喜欢称之为“团圆”,有相聚才有团圆,离别总叫人伤,团聚则以和为上。




傅雷在家书里特地用一章细细描摹离别之情,作为一个父亲,他也会情深意切道“我从来没爱你像现在这样爱得深切,而正在这爱的最深切的关头,偏偏来了离别!”

离别在父母眼里的分量要沉重过子女。龙应台在《目送》里说,“所谓父子母女一场,不过意味着,今生今世,你和他的缘分就是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而他用背影默默的告诉你:不必追。”

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就像两条平行线,随着时光流逝必然会逐渐各自独立,互不相交,但也变得越来越能理解对方,因为子女会渐渐走上那条父母曾走过的路。

然而,“理解”两个字并不能规避情感联结的削淡,当时代势不可挡地嵌入后一代人的成长里,“代沟”这个词渐渐被用来指代一切。




因为理解,所以沉默,因为沉默,逐渐淡漠。

为何很多事都不再愿意向父母提及?仅仅是因为怕麻烦和担心吗?从线上到线下,点头“嗯”、摇头不,三句带忙,十句不离“好”“行”“拜”。

为何他们只会关心我的一日三餐,叫人心疼却也略带厌烦?

为何我对家里的事知道得越来越少,参与感越来越低,越来越像一个陌生人?

这个问题或许从来都存在着,只是回家时才会变得更加具体,逢年过节像一次短促而清晰的洗涤,把那些问题凸现出来。




尤其是每年一度的“过年”。

在中国,“过年”两个字象征喜庆,团圆,也有道德宗教般的符号意味,烦琐的民俗、封建地区的忌讳与图腾,而最主要的,还是复杂人际关系艺术化的处理与混合。


过年:文化掩盖的疮痍


“过年”两个字从语义上就未曾被放过。

鲁迅先生早云:“年”或者谓之“废历”,轻之也;或者谓之“古历”,爱之也。它本来是一个普通的时节点,纵然在历史的意义长河里,春节的分量不可小觑,但今天作为一个节日看待,它逐渐累增了不少荒诞和繁琐。

“大过年的”后面可以跟噼里啪啦一长串:“少说两句吧”、“去看看XXX吧”、“别再想着你的工作了吧”……

有些事本来不想做,加个“大过年的”反倒偏想去做。

但很多事原本就必须做,因为“大过年的”不得不放下习惯甚至原则,因为不能伤了和气,于是不得不把自己强推到一个个陌生的亲戚脸孔面前,所有的不愉快、拖延,都被老人们一句“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吧”打咽回腹中。




过年,字意本是一瞬间的事,却变成了持续性动词,它仿佛会吃人,让人失语,更让人无助。你不仅得过,还得“熬”。

这个年,无论如何都像“过不去”哟。

随着世代变质,真正的年味渐远,无奈渐多,成年人眼里的春节不再有小孩眼中的纯粹。

黄健中在1991年拍的电影《过年》单独描摹了“过年回家”这事儿。很多片段放到今天也耐人寻味,尤其是一大家子人围炉聚餐,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各怀鬼胎。

在所有疮痍的开端之始,老人永远是盼望着儿女回家的。



《过年》剧照


父(李保田):“我说咋的一个都没回来。”

母(赵丽蓉):“没”

“不回来更好,办那么多年货,啥时候能吃完?”

老两口对着一大桌子年菜,在昏黯中用瓷碗互相敬酒,然后看着对方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尴尬、清寂。

可无论那些心酸的矛盾、冗杂的隔阂有多明显,都被一家团聚时和气的笑声与觥错消解了。准确地说,是掩盖了。

然而,子女回到家后,温顺勤劳的父母发现自己已被逐渐剥蚀了家庭的核心话语权,在那一团和气的同心圆里,子女小心翼翼而又肆无忌惮地馋涎“钱”。




家庭也是社会的缩影。电影立体地凸现了掩盖社会矛盾和传统家庭秩序的解体,表面的礼数和笑脸下面藏着一颗精明盘算的心,就像电影里的老父亲把一堆人民币直笃笃地端到大团圆的饭桌上。

这种利益纠纷折射出来的其实是一种家庭关系的不可调和,正如最后,年迈的两老决定远走,“离家”成了父母而非子女的无奈之举。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提出以宗法群体为本位的“差序格局”概念,重叠交错的人际网络以个人为中心,以血缘或地缘关系为原则,延展出一个的同心圆体系。

“就像把一块石头扔到湖水里,以这个石头(个人)为中心点,在四周形成一圈一圈的波纹,中心势力越强,同心圆的层次和范围就越广,与其他同心圆的交错重叠也越多,并由此形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络。”




在差序格局里,公和私是相对而言的,群己界线模糊,同心圆靠私人关系的叠加维系起来。“家”的概念变得伸缩自如,同时亦高度模糊。

个人属于集体,“自家人”可以涵盖所有推己及人的利益圈子,在这个同心圆内相互表示亲热,攀关系、讲交情,一层层扩张,直到我们开始害怕“家”的吞噬性。

礼俗社会的和睦营造出一个幻虚幻实的安全区域,身处其中的家庭成员懂得精心调试出一种适度,并在这适度里迎来送往,刻意而融洽地把年给“过”了。


比海更深


大城市的人不愿意回家,不如说是“不承认”愿意回家。除了“近乡情怯”,还出于对无法忍受“孤独”的不可置信。

各一线城市逢春节就退为空城,遍地华潢一夜之间苍凉满目,弥漫着一股清寂而孤傲的味道。那是没有了“家”的“年味”。

的确,我们越来越习惯个人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庇佑,越来越难以接受迂腐而繁琐的家族面具。并且笃信,在那台一团和气的年夜饭桌上,冷漠、孤独以及寂静其实都现了形,却又以一种十分不明晰的、冰冷的姿态呈现。

有时候我们希望它更赤裸,更鲜明。就像儿时逢节假日听到震耳欲聋的炮竹也只想得到喜庆,冬天必有对大雪纷飞的期待。那是一种安心和信心。




当父母给你安排一档子相亲,你会觉得这是一种一厢情愿的伦理绑架。

当你发现家乡越来越陌生,家里荒凉得闹热嘈杂,家之外的地方凋敝得令人怜惜,你会本能地建立起防护和抵触机制:城市是他们的,可家乡亦不是我的。

什么时候开始,对“家乡”和“家庭”都逐渐没了信心?婴孩时可以裸着身子出现在妈妈面前,长大后,连抗拒穿秋裤这种事,都会被解构成一种代沟。

父母向我们索要的情感回应,更是一种“联结”需求。

我们畏惧和抗拒,或许是因为害怕被那些赤裸而鲜明的“联结”需求吞噬,而他们比我们勇敢,他们明知道只有琐碎无聊的生活,只有那些已经被子女排斥和唾弃的传统残骸,却仍要建立起与你仅有的一份联结,哪怕不堪一击。




他们也会害怕新事物闯进自己业已熟悉的安全区,他们也害怕自己落后的、固守数十年的习惯被指摘和嫌弃。当儿女离家,他们像经历了第二次分娩,痛苦而艰难地从离别之痛缓过来,再沉默地建筑起属于自己的巢,封闭而温暖,永远为儿女敞开,纵然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

成长与衰老的痕迹都会在这短暂的几天的相聚里张牙舞爪,“代沟”这两个字像一头庞然巨兽,在它们面前,胆怯的不只有子女。

去年新春院线档有两部制作规模迥异的片子获得不相上下的高口碑,一部是《流浪地球》,一部是成本仅1500万元的纪录片《四个春天》。

《流浪地球》在科幻外衣下,也融入了一个关于“回家”的价值核心。《四个春天》则不得了,一个独立导演耗费四年,分别记录下了家乡贵州某小城在春节期间十几天的真实质感。



《四个春天》剧照


电影难得之处,在于没有片面化和符号化地去解构“春节”。它只是细致入微地勾勒了时光迁流、景致变化,因为拍摄对象是至亲双老,镜头底下的丰富视角得以详尽展示。

在年夜饭饭桌外,在嘘寒问暖和你不爱见的谄笑外,当乡间炮声沉熄,真实的岁月才得以展现。

父亲看到什么都要说一声“安逸”,红亮腊肠,燕子筑巢,荆条发芽,这些是长期在城市奔波的你遗忘多年的,没有浓烈的人情世故,但有残酷的生离死别,有孤寂的彷徨和等待。这些苍凉和寡淡在镜头下一一呈现,把被妖魔化了的新年轻轻拂去一层尘埃。

你瞅,既然那年复一年的繁琐程式不可撼动,又何必流连拘泥于表象。当你离开灰色的城市回到土得掉渣的老家,以为乡情的消逝代表成长与隔阂,代沟,其实慢慢终会感受到,家乡和节日一样,掩藏在浮躁背后,“真正重要的东西,都比海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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