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偷窥案-随笔班事（11）
 
马客
 
（一）
 
在我们班当“大大”的流年有点不利。
 
我们班的“临时大总统”任杰兄弟，被任命为班长没几天，坚决果断地辞去了第一把手的职务，先知先悟先人一步地脱身避了邪。
 
OK，我们班的首任班长是肖建军同志。他的被任命，无论是按现在的职场标准、还是当年的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五条标准，没有什么其他人能与他PK了。
 
政治方面：共产党员，复员军人。
知识方面：老66高。
体育方面：稍微展开一下。
 
第一届领导班子到位后，开了班会，在B-23教室，大家起哄领导表演节目。天津知青支部书记梁抗美津语津韵的学了几句快板。山东兵团的“副总统”女篮中锋，女中音唱了《我爱这蓝色的海洋》。轮到了总统福州人肖建军，他利落的拉开课桌，像天桥卖艺的，圈出一块空地，一个弓步亮相，接着一套南式少林，博得大伙一片彩。
 
这是总统的“体”。肖建军的“体”还表现打篮球。在球场上，他给我的深刻印象就是“滑头”，滑头的具体表现就是传球，经常是他眼睛盯着你，球确传向与视线完全相反的方向。
班长的“德智体”全面发展，我们班难有其右。有不同意的吗？
 
除了德智体，虎虎有生气浓眉大眼的总统的颜值还是可以打分的。要不是海拔不够，完全可以成为我们这届四大美男的候选者。
 
（二）
 
祸害了总统同学的相当看好并无人质疑的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大好前程，是他的颜值特征-浓眉大眼。
 
74年冬天，有“案件”发生。食堂中班的女工，下班后常常在丁师傅的小澡堂洗澡。一天晚上，女工们忽然发现窗外有双眼睛在窥视，于是一片惊叫。。。这样的夜半惊叫发生了好几次，于是成为了当时相当稳定的治安生态中的大案要案。
 
倒霉的肖大总统成为“性”案嫌疑者，黯然下岗，这大家都知道。后来，全班同学集合在教学楼外的场地上，系里征求对肖建军的处理方式，其实也只有两个在有“罪”推定下的选择：A=开除党籍；开除学籍；退回原籍。B=开除党籍；保留学籍。我投票B案。
 
我涉及此案有两次。
 
一次是在学校宿舍，工宣队贺师傅来了解情况：肖建军晚上是否有异常动向？比如是否经常晚归？比如半夜上厕所是否穿长裤？我记得室友们的回忆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支持破案。
 
还有一次，是在实习医院的学生宿舍，是系副书记金老师和贺师傅来找肖建军谈话，叫了我做“保镖”，防止肖建军异动。大意是，如果肖建军坦白后，可以从宽– 即保留学籍，可以给予结业证书。当时肖建军是满脸通红，红着眼含着泪（红着眼是肯定的，是否含着泪，这是我的感觉），拍案而起，指着金老师贺师傅，一字一顿的：你们要是冤枉我，老子宰了你们！
 
我那时的第六感觉（GUTS FEELING），班长可能是被冤枉的，因为我感觉到一种被冤枉的极端愤怒。
 
班长没有出现在毕业照里，这是可以理解的，背着如此的“罪”名，在那个年代，在天之骄子前程看好的大学生中，是难言的羞辱。
 
（三）
 
我了解此案的一些背景，已经是案发多年之后了。
 
84年暑假，我在一号楼前遇到金老师。那时金老师脱离了行政管理主流，被“贬”到了院部负责一些三产和后勤之类的工作。那天他要去安徽砀山去为工会联系购买砀山梨的业务，问我有没有空，和他一起去。我比较好玩，而且与已经不是我领导的领导的金老师，没有心理负担。于是兴高采烈的和他去了砀山。
 
在砀山水库边公社招待所里，我和金老师度过了很有意义的三天，因为我对无拘无束的畅谈有了深刻的了解和感受。
 
在砀山畅叙中，我问了肖案，以下是小结。
 
案发后的第一嫌疑人不是肖建军，是小澡堂烧锅炉的丁师傅。案情的唯一破案线索是：偷窥者反带军帽，带着口罩，露出的是“浓眉大眼”。
 
启东籍、单身在学校烧锅炉的丁师傅被保卫科盯上，不是没有道理。
 
他也是浓眉大眼。再加上他的单身。但是很快老丁很快被解脱了。他腿脚不便，这是照顾他烧锅炉的原因，也是他被解脱的原因。据食堂小姑娘们反映，在她们澡堂一片惊叫的同时，有一次丁师傅就在门外问情况。从澡堂后窗瞬间到澡堂前面，有距离有障碍，得脚腿利索、连跳带串的。老丁没这个身手。
 
第二号嫌疑犯也轮不到肖建军。75届的李红军躺着中了枪。军哥是75届第一号帅男，共产党员复员军人也当过班长，有海拔有颜值，而且颜值的特点就是“浓眉大眼”。而且的而且，军哥知名度非常高。每次学校晚会的压轴就是他的男高音独唱“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中阿之间的革命的战斗友谊，是经历过疾风暴雨的考验！”，赢得了同学们的热烈掌声，也赢得了小姑娘们（包括食堂的）的高度关注。
 
军哥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浓眉大眼被指认了。
 
据说后来军哥在职场和情场都不是十全大顺。但是没多久，他也被排除了，因为在75届毕业后的一个夜半，浓眉大眼又出现了。除非军哥南通过江来上海作案。但是南通方面的协查，军哥在那个夜半确实在南通。
 
我们班头的浓眉大眼极其不幸使他成为窥案的第三号嫌犯的唯一罪证。
 
金老师说肖建军不容易，他顶住了“威逼利诱”的轮番轰炸 - 坚决不承认。
 
因为主观上系里并不希望“浓眉大眼”是我们系的品种。
 
从客观上，金老师说，就靠“浓眉大眼”破案？在砀山，他笑着比喻，你看看我（金老师），是不是也有点浓眉大眼？但是院里立的大案要案，系里不得不调查。金老师那时的担心有两个，一是肖建军认罪了，一是同学们都一致同意，肖建军非开除党籍开除学籍退回原籍不足以平民愤。
 
肖大大最后的解脱，我觉得他得感谢系总支，他们将此案顶了回去：一证据不清，二工农兵学员有不同意如此处理的。案情发展到这个时候，正好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候。于是澡堂偷窥案就不了了之了。
 
写这个随笔，为肖建军同学的清白做点工作。以前没有这个微信这个平台。谢一下史进藏同学的建群伟业，再谢一下付兵同学的促进大业。
 
如果鲜花同学方便，转告一下肖建军，不要再有“老子宰了你们”的气愤。那个年代的冤假错案的发生，全在办案者的“主观努力”之中。系里没有这样的主观。
 
丁爷不是，军哥不是，我们的肖班头也不是，那么这个浓眉大眼究竟是谁呢？
 
金老师说：肯定是外面的小赤佬！
 
我觉得也是。
 
（四）
 
谢谢张皖南同学的FOLLOW UP。阿拉再接着随笔肖班头。
 
按现在的规矩，侬到派出所报这种“浓眉大眼”的案，警察蜀黍肯定兜头给侬一个大耳刮子。这TMD也算证据？侬可以起诉肖建军违法《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第六款：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依法拘留他个把礼拜，罚他个500元。但是侬给我证据啊！
40年前也得要证据说话。
 
那时只有人证，膳食科小姑娘们对“浓眉大眼”的描述。然后保卫部工宣队就跟着描述筛选人犯。黑夜中，在雾气腾腾的浴室内，把黑漆漆窗外一双浓眉大眼精准无误地指认出来，那都不是人了，成孙猴子齐天大圣了。
 
听金老师说，那些人证的证言准确地符合法医学原则：对肖建军同志的浓眉大眼的认证的离散度，整一个南辕北辙、百花齐放。
 
有的说：嗯，有点像。
有的说：眼睛小了点。
有的说：眉毛没这么浓。
还有的说的很干脆：不像。
 
有一次，金老师参加了工宣队的认证工作。据他说，他问了那个认定是肖建军的浓眉大眼偷窥了她们，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曾经与浓眉大眼隔着玻璃窗有过视力交流 - EYE CONTACT。
 
金老师问：你说说看，肖建军的浓眉大眼与其它五六对涉嫌浓眉大眼有什么区别？小姑娘在那些放大的相片眼部特写的相片中根本分辨不出那对是倒霉的肖建军的。但她坚持在看了几个嫌犯的整体后，认定就是肖建军偷窥了她们。
 
金老师在砀山说这个事的时候，又笑了，他问小姑娘：你看到的是眼睛，没看到的是全身。你看到的眼睛认不准。没看到的身体确又那么肯定。
 
连负责办案的工宣队师傅也没话说了。
 
因此破案的关键寄希望于浓眉大眼本人的坦白。肖建军本人的态度非常顽固，一付士可杀不可辱。不仅如此还更上一层：你们侮辱我，老子与你拼。
 
攻破浓眉大眼的心理防线的武器就是要证明肖建军是一个流氓成性的恶棍。证据就是皖南同学微信中点到的。简单直白的说，一是肖建军某个晚上与班里某个女生谈话谈了很久。二是在妇产科实习的时候，肖建军似乎对年轻的病人有比其他男生人更为“关切”的目光。
 
那时搞肖案的是工宣队负责的，系总支书记不管这些烂事。金老师抗战参加革命的年轻老革命，跟着三野解放上海并接管学校，而且是60届毕业的科班出身。总支中，金老师负责学生工作，不得不参与此类的浆糊工作。
 
以前系里对金老师有“老狐狸”的“美”称。用今天的话来解读，是比较和谐化比较智慧。当时金老师很智慧地问了两个问题。
 
一：被肖建军约谈的女生有没有被非礼的举报？
 
二：肖建军在红房子看年轻女病人的眼神与其他同学有什么差别？谁发现的？怎么发现的？
 
没有确切的答案，专案组突破肖建军的心理防线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了东流。
 
当然拯救班头厄运的最后临门一脚，除了金老师，得功“归”于四人帮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说我们工农兵学员不好，据说王张江姚感到没面子。
 
咖啡完了，去写专利材料了，班长同学的限期是明天。
 
 
2017年3月24日
（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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