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4 07:03
陈家湾的肥头鱼就像陈家湾夜里的星宿一样多。只要没有云遮挡，天空就一定会看见众多的星宿闪耀。

陈家湾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肥头鱼。

陈家湾的肥头鱼和别的地方的鱼不一样。

陈家湾的肥头鱼一生都在忙着生长，但终其一生都长不大。最大的就只有成人的食指那么大。之所以叫它肥头鱼，是因为它的头呈肥圆状，头比它身子还要大，看起来给人一种“肥头大耳”的感觉。

陈家湾的肥头鱼产的鱼籽入不得水，一旦入了水，它就开始忙碌着破壳，忙碌着让自己生长，忙碌着传宗接代。哪怕就把它放到家里盛水的盆里，只要不缺水，肥头鱼就会在盆里带出一群它的娃。

陈家湾的水田很多，干田也多。

陈家湾的干田收完麦子，就从水田里抽水到干田里，把干田做成水田，再栽上秧苗。在抽水的时候，往往就会把水田里的肥头鱼抽到干田里。干田不怎么贮水，到稻谷要熟透的时候，干田里就剩下低洼处还有些细小的水洼。这时陈家湾的孩子，会从一块干田到另一块干田地去那些水洼里捧肥头鱼。

年生好，雨水顺的时候，陈家湾的干田不用从水田抽水，就可凭天上落下的雨水来平田种稻。这些收过麦子、胡豆的干田里，没人放养，也没人下种，但有了水的干田依旧会有很多的肥头鱼。这是头年的肥头鱼产了鱼籽，留在了干田里，如今遇到了水，自然就从干田里生出了肥头鱼来。
肥头鱼细小，肉质细嫩，入嘴几乎感觉不到有鱼刺存在。陈家湾哪家人嘴馋了，就会提个水桶，到有水的田里捉肥头鱼来解馋。

陈家湾的人知道，陈家湾的肥头鱼有灵气，是上天恩赐给陈家湾的。就像陈家湾一年四季种的庄稼一样，到了季节种什么，收什么，是一种自然。

陈家湾的肥头鱼也是这自然里的一道。

陈家湾大多的小孩出生后的小名也叫肥头鱼。

大人们之所以给孩子取肥头鱼的小名，是希望孩子像肥头鱼一样，没灾没病的在陈家湾这块“水田”里成长。

陈家湾最似肥头鱼的是一辈子都单身的陈二爷。

陈二爷的小名叫陈二肥头。

陈二爷十二岁的时候得了一场病，身子就不长了，脑袋却按着常人生长的规律在长，随着年岁，仿佛要长过身子。陈二爷走在路上，远远看去，像是哪块水田里的特大的肥头鱼出了水，上了田坎，直立着在田坎上慢行。

陈二爷成年的时候，农事对他矮小的身体来说，就是一件极其难的事。就像要陈家湾的天只出太阳不下雨那么难。为了讨口活计，他拜师学了篾匠的活。

凭着陈二爷的用心，陈二爷没多久就出师单干了。陈二爷凭着一手的篾匠活，把自己养得像陈家湾水田里的肥头鱼般惬意滋润。

有一年，陈二爷从远地干完篾匠活回来，在回来的路上捡了个被丢弃的孩子回家。陈二爷一边做着篾匠活，一边带着孩子。等到孩子该读书的时候，陈二爷觉得篾匠活需要走村下户地到处揽活，不能好好在家照顾孩子读书，就寻思着找些别的活计来谋出路。

于是陈二爷一边在家照顾着孩子，一边接一些就近的篾匠活，同时又在镇上拜了个补鞋的为师。陈二爷的心思——一边干些近处的篾匠活，逢赶场天再去街上补半天的鞋子。这样既不耽搁照顾孩子，又有两样手艺来维持一家的生计。这个日子会像陈家湾的芝麻开花一般，一朵一朵往高处开。

这年冬天的一个早上，陈二爷把饭给孩子热在锅里，招呼还在睡觉的孩子说：“你再睡一小会儿，听到闹钟响了，就起来洗漱了去吃饭，饭吃了记得去学校好好念书。饭我给你热在锅里的，饭或是凉了，你只需烧一把火就可以热，我一会儿就要去赶场忙活路去。”说完，自己吃了早饭。一头挑了补鞋的家什，一头挑了几样自编的篾货就开了门出门了。

陈二爷刚跨出屋门，感觉眼前有黑影一晃就不见了。陈二爷喊了一声：“哪个？”又喊了几声，不见回音。却发现门口的屋檐坎上有个大包裹。陈二爷放下挑子，拿过沉沉的包裹，进得屋来，掌上煤油灯，打开包裹来一看，是一个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细娃。细娃没有被陈二爷的喊声喊醒，也没被陈二爷拿上放下包裹的动作弄醒，依旧在襁褓里睡得实实的。

捆着的襁褓缝里夹着一个信封。陈二爷不识字，想叫醒还在床上睡着的孩子来帮他读信，回转一想，不行，在家门口捡孩子是特别重大的事，得去找个主事的人说道说道，求个道理……于是陈二爷挑了挑子，把孩子抱在怀里去了队长家。

陈二爷捡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年头的时候，陈二爷学会了补锅。

在离陈家湾附近三十里左右的所有集镇，每逢赶场天，总能看见陈二爷支着一个阳棚，棚柱上挂着自编的篾货，棚前支着补锅的家什和补鞋的家什，在集镇的出口或者进口上忙碌。

陈家湾的秋收过后，日子就会闲下来静下来。

陈家湾那些没有鸭子觅食的水田，会把天上飘着的云放在自己的水面上，使陈家湾看起来又敞亮又安稳。

在没有鸭子觅食的某处水田里，陈二爷带着他的两个孩子在水田的水草里捉肥头鱼。孩子时不时的欢喜声，惹得人不住地朝陈二爷捉鱼的方向望。

在高一点的远处望着这一家子，就像是人站在田坎上，看着水田里清亮的水底下的肥头鱼正带着它的孩子，在水底戏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