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井生涯(四)
木工刘二
刘二在家里并不行二,他是五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那个。为什么被叫做刘二已不可考,问他,他也只是憨憨地笑笑,摇摇头说:"我也晓不得!"他的性格倒是有点一根筋,颇符合北方人口里说的"二杆子"那种;但刘二是正宗的重庆南岸区人,重庆话里,最接近那个"二"含义的应该就是"天棒"了,但他并不以"天棒"名世。队里上上下下都叫他刘二,甚至一些有家属的老工人的孩子也这么称呼他,连个"叔叔"都不带加的,他也不恼。认识他很久以后,当我第一次在工资单上得知他的大名叫"刘治国"时,吃惊之余又觉得有点好笑:治国,多么伟光正的名字!可惜,这和眼前这位刘二根本不挨着么,心下不免有些替他的父母惋惜。
刘二是木工。井下工作经常会有用木头搭设工作台的时候,打隧道也需要用木板做拱,然后才在木拱与岩石间的缝隙里填注水泥混凝浆,因此木工是需要的。又因为这类木工和传统奉鲁班爷为行业之祖的木匠相比,技术要求不高,比如说,木板间的连接,多以钉钉子为主,接檇头的机会绝少,因此他们又被称为"大木工",以示区别。在井下呆久了我才知道:这里的"大"比较接近成语"粗枝大叶"、"大而化之"里的那个"大",表示潦草或粗疏,实在不含任何褒义。大归大,但木工到底还算是个技术工种,刘二因此在我们这些新参加工作又了无技术可言的"力工"面前,腰板还是很硬的。他经常和我们回忆他当初当学徒时的种种艰辛,仿佛是诉说委屈,可那口气与神色里又分明带着炫耀的意味。比如说,他说师傅带了三四个徒弟,为讨好和接近师傅,每天清早去锅炉房为师傅打开水的任务是他们几个徒弟必做的功课。都是十六七岁贪睡的年纪,如果又是冬天,起早实在不是件易事。往往是他们几个都醒了,但见其他人还没动静,也就乐得再贪恋片刻热被窝;但只要听到其他人有起床的声响,几个人连衣服都顾不了穿,齐扑师傅床头的几个热水瓶。说到这里,他还用了个并不贴切但倒还传神的描摹:"那个阵仗,就像饿狗抢屎!"我们听了,不免更加心境悲凉:我们刚进厂,见谁都喊"师傅",却又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师傅,那个需要我们为你早上打开水的师傅啊,你在哪里?可就是这么个没心眼儿的刘二,不小心还和政治扯上了点关系。那时公司组织文艺宣传队,管理宣传队的头儿和刘二早就熟悉,刘二平时没少为他家干做木箱垒鸡窝的活儿。因为这层渊源,那头儿把刘二借调到宣传队做道具,脱离了生产第一线。那时的刘二特别神气,穿着宣传队统一发放的浅灰色涤纶制服四处招摇,抽的烟也从二角九一包的"金沙江"升级到三角八的"春城"了;偶尔回到队里来,竟至有了钦差大臣般的倨傲与显摆。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就是粉碎"四人帮",而那个造反派起家的宣传队的头儿被归为黑爪牙类人物,更要命的,是在他的主持下,宣传队还排练过后来被定性为为王洪文树碑立传的话剧《盛大的节日》,为此还几十号人专程去省话剧团观摩取经。这下轮到清理"三种人"了,那个头儿固然是重点清查的对象,整个参与了排练《盛大的节日》的人员都要"说清楚",便是做做舞台道具的刘二也未能幸免。每当看到他在全队大会上痛心疾首有时甚至声泪俱下的做检讨,深挖思想根源的同时又痛悔站错了队的时候,我就不免会想:治国啊治国,你这可是让国给治了啊;并且有点类似于金圣叹,这杀头籍家至痛至惨的人间惨剧竟是"于无意中得之",这却是从何说起!贴主:沙喉咙于2021_09_18 21:50:51编辑贴主:沙喉咙于2021_09_18 21:52:31编辑
贴主:沙喉咙于2021_09_19 13:31:51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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