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堪
桦树

      读了马客老兄DNA的故事，莫名地让我想起了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此事来来回回地在我头脑里回旋过很久，感觉不那么舒服，但也不知对此应持何种态度。
      一天，年轻的朋友迈克李来找我，他衣着邋遢，垂头丧气，像根蔫了秧子的黄瓜。
      我问：“失恋了？心碎了？”
      他摇头，欲言又止，看了我一眼，接着垂下头。
      “唉呀，说啦。”我最受不了磨叽。
      他咬着牙眯着眼，看起来下了很大的决心，刚要张口，又说：“嗨，算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就不再问下去了。
      我给他泡了杯茶，他拿起，放下。又拿起，再放下。
      终于，他皱起了眉头，说：“今天我经历了这辈子最奇怪的事情，说了你可不能对我有成见。”
      我瞥了他一眼，根本懒得回答。
      “我今天去了代孕中心诊所，”他很不好意思地把眼睛转到别处，不敢直视我的目光。
      这回我真是笑出了声：“你交女朋友了？你还这么年轻，不孕症？”
      “不是，不是，这事太荒唐，可我被逼的实在没办法啊。”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接着说：“我老爸真的是有病，脑子有病，他非让我去找人代孕生个孩子，还必须是女孩儿。”
        “怎么个意思？你爸很赶的上潮流嘛！我看见报纸上登比华利山庄代孕诊所每天接待大批大批国内组团来找代孕生孩子，以为是假新闻呢。”我看着他说。
        “不是假的，我今天就去了一个诊所。真是三观尽毁啊！”
        他接着说：“我爸这次来美国跟我严肃地长谈了一次，很悲哀的。他说自己越来越老了，跟我妈基本没话说，每天沉默，甚至说不到一句话，感觉非常之孤独。想想他自己一生为家庭，为儿子的奋斗，到头来什么意义都没有。唯一的儿子远在美国，会永远定居在那里。而且他也并不想让他回国，一点都不想，不允许他回国发展。但他自己怎么办呢？冥思苦想了很长时间，他突然决定让我去找人代孕，生个女儿，也就是他的孙女。孩子由他和老伴儿来抚养，陪伴他们的晚年。他还说，每天领着个小女孩出去散步，想想都觉得特别温馨，做梦都笑出声儿来。”
        我说：“那还用得着代孕？你找个女友结婚生一个名正言顺的女儿不就行了。”
        “唉呀，你没听懂。第一，找个不贪我家钱的女友哪儿那么容易。第二，我爸希望这个孩子跟他们过，不能真正意义上是我和我未来老婆的孩子。”
        “那你的意思是……,你爸想让你给他生个未来的陪伴加管家保姆？”我俩大笑起来。
        他边笑边说：“这听起来不好听，但就是内个意思吧。”
        我白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要生让你爸自己去生，代孕。”
        迈克突然严肃了，说他爸爸早已想过这点了。他爸告诉他，你以为我也是那种发了财出了名就开始找情妇生孩子抛弃糟糠之妻的男人吗？如果我代孕生个女儿，那就是你妹妹，分家产时你就不能全部继承了。迈克说想想有道理，所以他今天就去了代孕诊所，询问一下价钱和程序。
        迈克当时二十多岁，中学时就从中国来美读书，上了一所不太著名的公立大学。他毕业后无所事事，因为家里算是小有钱的人。他在美国和加拿大这里投点儿资，那里买个房，还购置了大大小小不少的二手摩托车，跑车，以至房车，并办了投资移民，活得潇洒。迈克的父亲曾是个东北一家工厂的小科长，人很精明，胆子很大，从买卖国库券起家，后来辞职办了公司，又做了房地产，陡然加入了了富有人的行列。不过儿子迈克非常节俭本分，为人谦和有礼，是个很好的男孩儿。
        迈克绘形绘色地描述了他今天去代孕诊所的见闻，我也听得饶有兴味。
        诊所位于一栋幽静的白色建筑物中，四处都被绿茵的树木花卉掩映。走进门厅，立刻让人感受到高雅温馨，从屋顶高出坠落下来的乳白色柔软飘逸的的巨型窗帘，让人感到那不是办公诊所，而更像是豪宅宫殿。会议室里，桌旁三边正襟危坐着穿西装打领带的律师们，各自代表不同方的利益。
        迈克刚一入座，小姐就端来了饮料和瓶装水。简单寒暄完毕，诊所护士将一摞大厚的本子推到了迈克面前。迈克翻开册子，里面全都是年轻漂亮的不同人种的女人照片，下面有详细说明，年龄，教育背景，职业，健康指标，生育史等等，供客人挑选。
        长话短说，服务如下：诊所销售精子和卵子，客人可以从捐售人的背景资料和照片中选择购买自己中意的。有以下可以选择的项目：1）性别，2）人种，3）双胞胎，4）龙凤双胞胎等。价钱单议。一旦受精卵试管成功后，客人选择代孕母亲，价格另议。
        第一次咨询不收费用，迈克详细地询问了所有的细节。结束出来后，他舒了一口大气，似乎刚才就像是潜水，他紧张地一直憋着气没敢呼吸。他顺着走廊到达电梯门口，感到那么的浑浑噩噩，一切都太不真实，不敢认真地细想。
        一个瘦小的男性华人也在等电梯，并跟他一同进入了电梯里面。
        小个子问：“第一次？”南方口音。
        “是，啊，真不可思议。”迈克笑着回答。
        “我已经在这里生了两对儿双胞胎了，都是女婴，不同颜色的。”小个子很得意地说。
        “啊？！”迈克吃惊地睁大了眼。
        他们俩儿出电梯后在门口的花园聊了一会儿。原来小个子是个同性恋，在中国各地拥有连锁的美容院，很著名，是个钱多得花不完的成功人士。他计划继续代孕生子，说这些小生命们给他带来了不可言喻的喜悦和意义。
        迈克讲着讲着突然停顿了，他盯着我陷入沉思的脸，显得很拘谨地不知所措。“你没事吧？真的，你怎么看？”
        我缄默。
        我可以感觉到心中的起伏。到底应该如何看待人类的繁衍呢？说到底这是个生物学的问题，还是个社会学的问题？我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迈克又试探地轻声问道：“我应该去做吗？”
        “情何以堪。”我最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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