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太亓官氏踏进书房，正是孔子刚做完一段瑜伽，喝完一杯从奇肱国用飞车（1）空运来的咖啡，正准备和子贡来一盘“象忧亦忧，象喜亦喜”的棋局（2）的时候。

“都是你这个老东西胡说惹的祸，”孔太太怒气冲冲地说，“雁官（3）的女校，上学期才开了唱诗班和礼仪班，这学期又要开乐器班，说是鲁国著名教育专家退休首相孔子倡导的，学诗学礼学音乐，成名成家成事业。我怎有脸不带这个头参加，可要参加，那么贵的学费，难道一家大小下个月喝西北风去？”

“我哪有说过此话，”孔子摊手喊冤，转身问子贡，“平时我说的话你记录颇多，可曾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

“原话自然不是这样的，”子贡一边放棋子，一边回忆说，“不过先生曾说过：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4）。学校大概是根据这句话做成的广告词。”

“原来如此，”孔子垂头说，半晌才又说话，“那这个班我们也不能不参加了，至于学费，就叫学生们下个月起不用交猪肉干（5）了，改交铜钱，分期付款，大概也能应付得过去。”

孔太太转怒为喜出了书房，孔子才对子贡说：“现在外面的人常常胡乱解释我说的话，上次参加齐鲁一家学术研讨会，居然有人说我说的，做人要以德报怨（6），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就要把右脸也伸过去让他打。我真是无言以对。”

子贡道：“先生叙而不著，常常有些听讲的人捡到半截就开跑，这还算好的，只是误己。最怕他们把他们胡听胡说的话拿到网上瞎传，就更是误人了。”

“哦，有这样的事？”孔子沉吟片刻，又说，“我最近也总听人说网上，上网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是公输班带头搞的玩意，”子贡说，“他前一阵子做了一个自己会飞的喜鹊（7），宣传是无人机项目，很搞到一些投资，就牵头弄出来这个互联网项目，开始不过是塑版成鼠，牵线做猫的猫鼠游戏（8），但是现在上的人渐渐多了，就什么事都有了，讲学，做买卖，表演吐火，乃至做苟且的事...”子路连说带比，又从自己房里，拿来鼠追猫动的上网工具，给孔子讲说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孔子也大致明白了上网的情形了。

“那么，你在网上查查少正卯，”孔子饶有兴趣地说，“我要看看别人怎么说。”

果然查出一大堆的文章，孔子让子贡挑最上面的一篇点进去，题目是《司寇丘杀少正卯是政治斗争还是私人恩怨，独家解密：是谁让我守了空闺？》。孔子吓了一大跳，看这意思，著者是怀疑自己诛少正卯是桃色纠纷，而孔子因为自己的出身问题，（9）最忌讳人在这上面做文章。待等到正文读下去，内容倒是中规中矩，不过是说他杀少正卯不是出于政治需要，而是出于私人目的，主要就是妒嫉少正卯讲学比自己精彩，害得孔门弟子三盈三空，（10）守了空闺云云，就是指孔门弟子三空而言。

孔子看罢，鼻中不由哼了一声，道：“少正卯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11），又岂是这些旁人所知，就算子贡你，恐怕也不会明白。”呆了一会，又说：“这且罢了，回头我口述，你再回篇文章去反驳。现在你且先查查我的名字，看出来些什么文章。”

于是子贡又输入“孔丘”，显示有五万九千六百四十八竹简的内容，孔子看得眼花，就让子贡随便点一篇进去看。标题叫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论孔丘的精英仕官制度是如何脱离民主土壤的》，（12）作者名叫“视而不见名为癔”（13），内容言辞激烈，批判孔丘主张的仕官制度是对民主的嘲弄，对阶级固化推波助澜，最后制造了一个脱离群众的仕大夫阶层，文章最后更是发出灵魂拷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孔子看得浑身大汗，只觉得自己似乎坐在纣王的炮烙（14）上面一般，赶紧让子贡换一篇看。这篇的题目叫：《二小儿辩日-对孔丘学位真实性的质疑》，作者名叫“见二小儿便日的孔丘”，内容就是说孔丘回答不了二小儿对日的科学观察，科学素养着实可疑；而孔子自己提倡礼，又去向老子适周问礼（15），情形完全就是论文抄袭；而且见了老子之后，居然完全没有听懂，（16）说明专业知识极度缺乏；最后还把少正卯的事情也引做证据，说明孔子的教学水平也着实堪忧。所以强烈建议鲁国人民政府对孔子的文凭进行查真论证，并向广大网名民公布真相。

孔子只看得全身冰凉，如堕冰窖，只能无力地挥挥手，子贡以为他要换一篇再看，就又点开一篇。这篇题目叫做《君子不器-孔丘和南子不得不说的故事》，作者名叫“鲁男不如撸猫”，全篇就是翻孔子和南子的八卦了，（17）首先指责孔子明知南子名声不好还背着人家老公去看她，是本来就是心存不轨；出来对子路赌咒发誓，那是心虚；然后回顾孔子的父母当年野合的历史，对孔子进行了道德定性；最后再引用孔子的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他又说“君子不器”，（18）证明孔子其实是为了偷情做了准备，说不定还先吃了伟哥，只是最后大概药量不当，结果玩意不行，就只好全身而退。整个故事有鼻有眼，有如亲见。

孔子只看得大叫一声，伏地便倒，口吐鲜血。子贡着了慌，连忙大叫，登时七十二弟子，来了大半，连孔夫人也着慌赶到。颜回最孝顺，立马把从网上打印下来的“赛扁鹊”秦超人（19）的“治厥神药捞白金”兑上做引的童便给孔子服了，果然晕厥的毛病见好，只是多了上吐下泻的副作用，然后大家又请神地请神，祭祖地祭祖，掐人中地掐人中，折腾了一整夜，总算把孔子给抢救了回来。

孔子连续在家休息了三天。第四天，孔夫人带着孔雁喜孜孜地来到书房给孔子演奏乐器班的家庭作业。孔门诸弟子听得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孔雁新学的流行歌曲就是孔子最反感的靡靡之音《郑风》。但是偷偷看看孔子的表情，似乎并不是生气，倒有点像是麻木。于是宰我偷偷对颜回说：似乎老头子这病一场，倒是大彻大悟了。

到底子路还是关心，孔氏母女走后，子路侍立在旁偷偷看孔子的眼色。半晌才见他一跺脚，恨恨地指着孔夫人留下的乐器课账单说：“瞧瞧，就为这音乐，我怕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20）




注解：

（1）奇肱国是《山海经 海外西经》中的国家。据说其民善机巧，以杀百禽，能为飞车从风远行。另外还有一个特点是有很多风车，不知道是不是荷兰。

（2）舜的弟弟名字叫做象，据说舜事弟最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这句话还在《红楼梦》里被用来做成一个谜语，谜底是“镜子”。据说象棋也是象发明的。

（3）孔子的女儿名字不见于史书。但是孔子的儿子名字叫孔鲤，因为生他的时候，鲁公送了一条鲤鱼当贺礼。所以我觉得一个合理的猜测就是孔子的女儿叫做孔雁，毕竟雁鹅是那个时候更常见的贺礼。

（4）《论语 泰伯》：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5）《论语 述而》：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束脩就是孔门的学费，是猪肉干。

（6）《论语 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有人用“以德报怨”问孔子的态度，孔子是不赞成的，但是后人却有人解释成孔子主张以德报怨。

（7）《墨子·鲁问》：“公输子削竹本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般就是鲁班，以手艺巧著名。

（8）90年代的互联网刚有Win95的时候，上网既有鼠标，又有小猫（其时对调制解调器的称呼，因为拨号声音尖锐如猫），所以我们戏称上网为猫鼠游戏，鼠快猫慢。这是作者的私货，不见于任何经传。

（9）《史記 孔子世家》：“叔梁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

（10）《论衡 讲瑞》：“少正卯在魯与孔子并。孔子之门，三盈三虚，唯颜渊不去，颜渊独知孔子圣也。”说的是孔门弟子曾经集体叛逃过三次，和曾经三次否认认识耶稣最后成了圣人的彼得有异曲同工之妙。

（11）《荀子 宥坐》：“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这是荀子借孔子口给少正卯订的罪：1.心术坏而且还是故意的；2.举止乖僻还不肯改；3.宣传伪科学偏偏还听起来特有道理；4.专门记一些不爱党爱国的历史偏偏还史料丰富；5.专门支持错误的理论还特别有文采。照此五恶的标准，留园的原创VIP一半都可杀。

（12）《论语 微子》：“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13）《老子 十四章》：“视而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视而不见名曰夷原来的意思是没有形状的东西就看不见。这个网名改了一个字是想说“癔病性精神病”也是“视而不见”的。

（14）《史记 殷本纪》：“于是纣乃重刑辟，有炮烙之法。”“炊炭其下，使罪人步其上”。想说明孔子的热。

（15）《史记 老子韩非列传》：“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孔子和老子的问答，在鲁迅小说《出关》里有精彩演绎。

（16）《史记 老子韩非列传》：“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这里是表达孔子对老子的崇拜，但是批评者以为是孔子没有听懂老子说的话。

（17）《论语 雍也》：“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18）“君子不器”这里是歪解，说是君子的玩意不行，至于是什么玩意，你懂的。原文见《论语·为政》其本意是说君子不能像器皿一样，功能单一。

（19）扁鹊又名“秦越人”，赛扁鹊当然就要叫“秦超人”了。

（20）《论语 述而》：“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於斯也。” 本文这里是歪解，说孔子觉得账单太大，怕三个月都吃不成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