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橘是在下雨天闲逛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的阿橘，旁边还跟着一只小黑猫。

两个小身影在细雨里面乱窜，突然看到一个带着香喷喷章鱼丸子的人类送上门来，阿橘双眼发亮，带着小弟就来到我脚边乱蹭。

那是我搬家后第一次来到这个新的小区，在此之前，我很少遇到流浪猫，即使在路上遇到了，也是那种，只要人一挪挪脚步就飞速地溜走的警惕物种。像阿橘这么热情的小家伙，还是第一次遇见。我那时不知道，这个绿植茂密的小区简直就是猫咪的王国，而橘猫则是里面一个强大的势力。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那个细雨朦胧的下午，一个小角落里，一个小姑娘和两只小猫，就开始瞒着整个王国进行了偷偷摸摸的勾当——接连瓜分了各种食物。从那时起，我们就在那旮旯里进行着不定时的会晤与分食。阿橘是只知恩图报的猫，每次吃完都会护送我回去，尽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窥伺更多零食的嫌疑。

在高二那年，我谈恋爱了。在学业和大人们施加的高压环境下，地下秘密交往是必然。那时候，阿橘是每次“幽会”的契机。趁着喂猫这样正大光明的时光，我偷摸着拨通电话，在阿橘面前营造出稚嫩的人类独有的花前月下的氛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偷听到了什么。大多数时候，一阵尾巴在脸上的扫荡后，阿橘便爬上我的腿，安安分分地享用人肉垫子；一个不舒服想要转身，又是一阵尾巴的袭击，堵上了我想要说些羞羞言论的嘴——也许外表热情的小猫咪还是有一颗傲娇的内心吧。

到这儿我必须提一句，虽然我一直叫她阿橘，但严格意义上来说，阿橘并不是一只橘猫。实际上，她的毛颜色很杂，四肢上是踏雪的白，背上流水似地淌着黑色，甚至眼睛周遭还带着黑眼圈，之所以喊她阿橘，是因为身上那抹橘太挑逗人眼睛了，有着大多流浪猫没有的明丽妖娆劲儿；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加菲猫一般圆嘟嘟的身材，自我认识她起，哪怕在我猛烈的投食进攻之下，她还是那样苗条的身材，反倒是我，和她“偷食”的过程中囤起了过冬的脂肪。

也许你会说，就那么一点点零食对她来说也许还不够管饱的。但是，我不是阿橘唯一的小伙伴。自从我和阿橘定下了会晤场所后，22号楼的住户也都发现了这个可人的小妖精——谁能经得住一见人就爱蹭着裤腿喵喵叫的小橘猫的诱惑呢。四楼的阿婆在邮箱里面藏着猫粮，八楼的小姐姐时常带着饭菜下来，还经常有乖巧的小朋友分享零食。她渐渐地有了一个粉色的小窝和固定饭盆——虽然每次洗干净以后又很快弄脏了。看到啦，阿橘就被这栋楼的居民娇生惯养着。所以严格来说，她不是我的宝贝——她是整栋楼的宝贝。而她依旧那么瘦的原因，经我的观察，大概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在其他猫咪还在为生计奔波操劳奋力囤积脂肪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优雅地少食多餐饭后散步晒太阳了。

阿橘是小区橘猫的一个代表，还有小橘（她的女儿）以及若干我搞不清楚血缘关系的橘色猫咪，虽不一定有阿橘那样安逸的生活，但出奇地对人们有着不一般的亲昵。相比之下，小区里面的黑白猫家族，因为过于警惕，大伙实在难以接近喂食爱抚，就成了傍晚垃圾堆附近时隐时现的侠客。白猫多数不太节制，身体都有些笨重；黑猫却大多骨瘦嶙峋。我时常觉着，上帝造猫的时候，把阳光灿烂的生活都塞进了她们橘灿灿的毛里了。

而苗条的阿橘一旦变得厚厚的，那么毫无疑问，她怀孕了。

周日到校，周五回家。待我看到的时候，角落里已经躺了一只带着灰色条纹的小崽了。当初的女儿早已自立门户，如今，该是与小灰崽仗剑走天涯的旅途了。

只是不久，小灰就遇难了。

小小的生命陨落在飞驰而过的电瓶车轮下，来不及躲。这并不是我亲眼看见的，但当我妈嘴念着“罪过罪过”进门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一惊。

橘猫的生活真的会这么戏剧性么？即使过了那么久，我依旧觉得，阿橘的生活应当是慵懒而幸福的模样。我不敢相信猫生的突然转折。

我是在夜里才开始落泪的。真是很奇怪，像我这样低泪点的人，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崩溃大哭，而是被震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那种心尖被刀尖抵着，难以放下，又无法刺入的感觉。或许我是看到了死亡发生在尚未体会生活的生命之上的遗憾，看到了渺小实在难以抵抗庞然之物的无可奈何。已经走了，没有办法挽回了。

但那注定是一个思绪纷飞的晚上。说不清楚我究竟是在为阿橘难过还是为小灰悲伤。瞬间的转折总会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掀开悲情，内心深处是作为人类中的一员对他们深深的愧疚。或许在人类世界里，悲痛更多地来源于“今天碾死了一只猫”的怜悯，而不是“它走了”的共情。我在脑海中回忆阿橘与小灰相拥而睡的场面，努力让自己在伤心之下忘却纷繁的思绪。但我实在无法战胜这种心虚的感觉，连我自己都无法确信，阿橘是一只讨人喜爱的小猫，还是贴心相待的小伙伴。

更让我害怕的是，阿橘会从此离开我们么，会像黑白猫咪那样，从此拥有警惕瘆人的眸子么？

阿橘的小碗着实干净了好一阵子。

阿橘本就是一只流浪猫，四海为家的她或许从来都没有一个归宿。我们自以为是地给她安了家，最后还是以庞然大物的优势和疏忽无情地伤害了她。

我找不到她。我路遇很多只橘猫，但我知道那不是她。

世界上的每一只猫都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某天阳光灿烂，牵引着阿橘回来了。

透过玻璃门看到草坪上的慵懒身形，我心尖一动：是阿橘回来了！

一看到人出来，她就翻起了白肚皮，滚来滚去地想让人挠挠。我鼻子一酸，是真的阿橘回来了。

生活依旧，仿佛在一段时间的漂泊寻觅之后，她坚信还未断奶的灰崽奇迹般地能够自立门户了。

她继续和每一个人亲昵着。

这时候我感受到了橘猫的狡猾。也许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一种长得不太一样的大猫，一种富饶的、有很多零食的大猫，一种结构不太相似、能摸摸抱抱举高高的大猫，一种，可以作为朋友相伴相爱的大猫。

因为爱，所以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