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一）想哭就哭

我为什么要精益求精，做那最后的一试呢。 Chloe瘫坐在瑜伽软垫上，心中万分沮丧，内疚懊悔如钱塘江的春潮，气势汹汹波涛滚滚，一浪高过一浪，险险就要冲破堤坝。

深紫色的瑜伽垫，那朵盛开的白色的莲花瓣上，是疫情前上班时最喜欢的那个蔻驰奶白色皮包，奶白色的底子，藕荷色的镶嵌细条，柔软的皮质，美丽知性典雅。Chloe本不是很喜欢蔻驰的款式和设计，认为机械有余，灵动不足，却是对这个包包一见倾心，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喜爱之心越来越重，Chloe总觉得这个它就像是一个中年的女子，气质婉约柔顺包容，带着千帆过尽的澄明。

还有一个月就要回去上班，Chloe兴致勃勃地查看自己压在箱底几年没有碰过的包包们，看到奶白色的蔻驰时心里涌上暖暖的惊喜， 就像是找回了一个丢失日久的知心朋友。 细细翻看，发现包包的右上角靠近侧面的地方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暗黄色的染色， 是怎么弄上去的呢，Chloe试着在记忆里搜寻，岁月久远模糊，想不起来了。 

Chloe于是在油管 （YouTube）上搜寻了很多有关白色皮包清理的视频，学习完毕，打算一试。 碗盘洗洁精和小苏打加水做成的清洁水，用清洁布蘸着擦拭，效果非常明显，黄色的染色很容易就去掉了，又把整个包包擦拭一遍，清理后的蔻驰包如上了淡妆的女子，面目可人。 这个包应该用了一两年，柔软的奶色皮子上有几个暗色的点点，是漆皮磨损，还是顽固的污渍呢？ Chloe想到一个视频上的男人介绍用酒精湿巾处理皮包上的顽固污渍，于是也找来酒精湿巾一试。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 就是酒精湿巾的那么一下子不经心的涂抹，那个细小的棕色的点变成了粗壮的一条，你看到过口红色号介绍吗， 白色的纸板上一条一条的不同颜色口红的擦条，彩虹一样的，就是那样的粗重的眉毛一般单纯的棕色的一条。Chloe有些慌乱，手下急急地去擦，棕色的粗条成了一片。

Chloe终于意识到灾难的根源是酒精，扔掉手中的酒精擦纸，换了一块擦拭布开始用清洁水去弥补， 没有丝毫起色，用白醋，不行，又切开一个柠檬，挤了柠檬汁，把整片污渍用柠檬汁泡了，没有用，Chloe看着攥在手心里的干瘪下去的半个柠檬和满手的柠檬汁，欲哭无泪。

Chloe把自己关在客厅里， Bill推门进来，说你在鼓捣什么，看着气氛不对，没有反应，静悄悄地虚掩上门，回到另一面的家庭厅去看自己的电视。 

Chloe内心乱撞的情绪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一声悲鸣冲口而出，我想哭啊，Chloe对自己说，然后便像唱歌一样半真半假地哭了起来，对不起，是我把你毁了啊，呜呜呜，这是再也不能背了啊，吗呜呜，哭腔高亢嘹亮，足以把房子另一面电视前的Bill又给拉了回来， Bill看着眼前假哭的Chloe，觉得好笑，说，什么包啊，多少钱啊，明天再去买一个不就行了。 Chloe有点不好意思，气急败坏地说， 你不明白，不是钱的问题，不是再买的问题，这个是我最喜欢的包，而我亲手毁了它！Bill看着情绪激昂的Chloe，仓皇而逃。

对不起，对不起。Chloe看着眼前被毁了容的包包，心中升起隐忍的钝痛，亲手毁掉自己的心爱之物，心爱之人，没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了吧，杨无邪手劈红袖刀，祥林嫂丢了自己的儿子，Chloe心中的沧桑如浓雾弥漫，而杨无邪和祥林嫂，远远地隐藏在迷雾之中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眼含慈悲。

真想大哭一场啊， 呜呜呜，Chloe继续着无字的哀歌，有多少年没有流过眼泪嚎啕大哭了呢，五十岁的Chloe心底下想着，为什么我要假哭，为什么我就不能真正地哭上一场呢， 这样想着，想着，突然就觉得脸上湿了，眼泪如决堤之水，滔滔而至。哭吧哭吧，心里难过就哭吧，抽身而出，远远地观察着自己的Chloe给眼前的那个自己扇着风点着火。

这样的演变让Bill和Chloe自己都有点措手不及， Bill被惊着了，看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Chloe有点手无足措， 面色凝重，问，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出什么事了吗，就是因为一个包吗。 Chloe特意加重语气，有点恶狠狠地说，怎么了，就是一个包，我就不能哭吗，我多少年没有哭过了，憋了多少年了，我为什么不能想哭就哭，我就要想哭就哭！

Bill显然不知道怎么对待这种状态的Chloe，试着靠近来拍拍肩，摸摸手，强忍着笑，说，好了好了，明天我陪你去买包。

Chloe把Bill的手拿开，说不是买不买包的问题，跟你也没有关系，让我自己待一会儿，让我哭完，哭完就好了， 然后把Bill赶出门回家庭厅看他的电视。 

Chloe终于哭完，有点意兴阑珊，起身把客厅收拾干净，上楼去洗澡，洗完澡打算看一部奥斯卡获奖动画片，然后早点休息。 今天的突发包包事件还是有点让人伤神。

二楼书房的门紧紧闭着，Chloe意识到这场痛哭事件中少了Allen的声音， 不禁有点暗自庆幸。Allen做事专注，加上门关着，他可能什么都没有听到。Chloe推门进去坐在书桌旁的沙发上， Allen在看一个视频。 Chloe觉得应该把这个事件向Allen陈述一下，不小心自己毁坏了自己的心爱之物，这个心理历程很有实用意义，希望能给他提个醒，以后如果他在自己的生活中遇到相似事件时，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大家都经历过的，或者说都得经历的历程。 

我把自己的包弄坏了，Chloe看Allen 坐到自己身边，对他说， 话语平静，眼泪却是悄没声息地流了出来。 Chloe只好闭上眼睛，声音低了下去，那是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包，我不想把它弄坏的。 眼泪继续留着，Chloe感觉Allen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她有点难堪，又有点宽慰，她开始明白了刚才那一场莫名其妙的痛哭并不是完全的没事找事无理取闹。

你知道我为什么停止买蝴蝶兰了吗？ 它们是那么的漂亮。因为我不会养，我知道开完花它们就会死掉，有的存留时间长些，有的短些，我买了它们，它们最终都会死掉，我不想看到它们死去，所以我再也不买它们了。 

如果我什么也没做，包包还是好好的，但是我亲手把它毁了， 我为什么会用酒精去擦它呢。Chloe继续诉说着，感觉到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毫无障碍地流出来，在脸上蜿蜒出曲折的痕迹。Allen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地安慰着她，没有关系的，大家都会犯错误的， 下次知道了就好了。要不要让我看看，也许可以修复呢。

没用的，我试了，试了很多次，越试越糟糕 （I've tried，very hard， which only made it worse）。

真是让人沮丧啊， 我得终止这种情绪，Chloe睁开眼睛，对Allen说，我哭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不能承受，而是因为我不想Chloe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她觉得悲伤就应该让她哭 —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听我唠叨，细心地安慰我。我要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看一部电影。

 

（二）《男孩，鼹鼠，狐狸和马》

镜子里的女人披头散发，脸上一片狼籍，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 我特意把水调热，洗澡的时间也比平时拉长了一些，洗完澡，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敷面膜，而是直接涂上面霜上了床，找到奥斯卡最佳卡通片 《男孩，鼹鼠，狐狸和马》（The boy, the mole, the fox, and the horse)，打算睡觉前看一看这部因为奥斯卡而声名鹊起的动画片。

最近两天的朋友圈里不少人在推荐这部影片，一个朋友的短评里用了 “留白” 这个词。 确实，看这部影片第一个感觉就是空旷，那是一片冬日的北方的旷野，呈现在中国水墨画一样的意境里，天地苍茫，雪片如星，在天地之间坠落，伴随着舒缓的，单一的，来来回回浪潮一样波动着的琴声。镜头拉近，白茫茫空荡荡的天地之间出现了一个中心，一个小小的点，那个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男孩现身了，金色的头发，面色平静祥和，在大地厚重的雪被上踽踽而行。

这部影片的背景让我想到加拿大，想到马慧元在 《加拿大的古尔德》中用来描绘加拿大的词语，广袤疏离。那里的世界是广袤的，是单调的，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的白色背景，穿插其间的，淡墨色的，掺合着淡淡的棕的调子，是远处柔和起伏的山影，是近处，枝条丰满繁盛风姿绰约的树们。但是那个世界没有疏离，它带着那样的一种温柔的包容与宁静，带着母性的慈悲，冰天雪地之间，甚至没有让人感觉到寒冷。 然后鼹鼠出现了，然后狐狸出现了，再然后，高大的白马出现了，雪白的世界之中，温暖的情绪如春天里薄冰下的湖水，悄无声息地流动。

大道至简，于这部影片，是风景，是音乐，是人和物，是人和物那惜字如金的对话。

喜欢这部电影的对话，摘录如下：

 What do you want to be when you grow up? 
Kind. 

Nothing beats kindness, it sits quietly beyond all things.

你长大后想做什么样的人呢。

善良的人。

没有什么能胜过慈悲，它静静地坐落在万物之外。

善良的极致是慈悲。

我跟Bill经常性地辩论的一个话题是做大事和做好人。Bill是一个想做大事之人，dream big， 有梦想，达不到目的的时候会非常有挫败感。 我就会去开导他，人胜不了天，那些事情的结果不是你自己能够操纵控制的，有很多的因素在起作用，而作为一个个人，是最不起眼，最不能够力挽狂澜的那一个。 虽然你那些所谓的大事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但是有一件事是你可以控制的，那就是做个好人，做个良善之人，给你的家人朋友和四周带来积极快乐的影响，而不是消极负面的影响。你不觉得你在舍本逐末吗，你不觉得你应该调整策略，从你不能控制的事情上转过头来去做你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吗？ 做成了你不能掌控的大事不能叫做成功，做不好你可以掌控的事情那肯定是失败。

 

Tears fall for a reason.  They are your strength, not your weakness.

眼泪掉下来是有原因的，它们是你的力量，而不是你的软弱。

这让我想到今天的眼泪。 它们确实是在更年期后，另外一种被我强行加载给自己的力量。我对Bill说，现在你知道了，我是会哭的哟，千万别惹我。

 

What’s the bravest thing you’ve ever said？

“Help” 

你说过的最勇敢的话是什么？

“帮帮我”

想起这么多年的面试经历。 作为初级和中级专业人员，面试的时候，总是想着尽善尽美地回答技术问题， 就是不知道直接答案，也得想办法转弯抹角地找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来，就像面试指导员说的，你就是不能说自己不知道。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越来越接近退休的年纪，才明白，原来直接明了地告诉面试人员“我不知道”，告诉别人“我需要帮助”，才是真正的底气十足。

 

When the big things feel out of control, focus on what you love right under your nose.

当你感觉那些大事不受控制时，就专注于眼前所爱。

大白马的这句话让我想到 “眼观鼻, 鼻观口, 口观心，心观自在”。

 

You know sometimes your mind plays trick on you

你知道有的时候你的思想会捉弄你自己。

确实是这样的啊，那样的时候，我们就得想想办法或者耍耍花招把自己的思想拉回正途。

 

Always remember, you are enough just as you are。

永远记住，做你自己已经足够。

跟原生的自己和解，接受和包容作为自己的自己，是人生重要的一步。

 

That’s why we are here, isn’t it? To love and be loved.

这不正是我们存在的原因吗？去爱和被爱。

所以，停止争吵和伤害吧。 去爱，然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