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命运史之：古拉格之祭
原创 肉做的铁 不死好鸟 2023-01-30 02:20


导言



前几天写俄乌之战的那篇发出后，有读者留言，我大概整理了一下，主要可以归纳为4条，其中第二条是让我写岳飞和秦桧的事，其他三条分别是：

1、你为什么说是苏联人民不想要苏联了？有什么证据？苏联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人民买不到白糖和卫生纸？是不是瞎编的？
2、普京与梅德韦杰夫是怎样说卡廷森林惨案和乌克兰大饥荒的？“恐俄症”具体由来是怎样的？
3、你说苏联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最主要的矛盾是意识形态之争，能不能详细说说？

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提过，但没有更具体更深入地去写，自从这次写岳飞受伤后，越发感觉还是写国外的事情可能会更安全一些，所以最近在考虑为苏联开辟一个系列，主要写写发生在那个红色帝国的往事。

我说苏联解体是因为苏联人不想要苏联了，我认为这个理由十分简单：如果是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和立陶宛不想要苏联了，苏联会不会就此分崩离析？如果是乌克兰、白俄罗斯、格鲁吉亚不想要苏联了，苏联会不会从此四分五裂？

很显然，即使这些国家都不想要苏联了，苏联也会继续存在，苏联只需要一个眼色就能把这些加盟共和国吓得不敢动弹，只有当苏联的主体，俄罗斯不想玩儿了的时候，苏联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而俄罗斯不想玩儿了，是因为包括俄罗斯人在内的其他所有加盟共和国的人，都不想玩儿了，这场子终于就撑不下去了。

普京曾经说：任何一个今天的俄罗斯人，如果不怀念苏联那就是没有良心，如果想回到苏联时期那就是没有智商。

普京所言正说明，苏联是一个复杂而又重要的国家，它的诞生和解体都深刻地影响和改变了世界，我会陆续就这个国家的历史和它做的那些事情，推出一些文章。



正文



每年的12月25都是大日子，不只是因为是圣诞，还因为1991年12月25日前苏联总统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次日，12月26日，苏联最高苏维埃通过决议宣布苏联停止存在，立国69年的苏联从此正式解体，苏联作为主权国家不复存在。



在俄语里，有个对应的词语是：Распад СССР，意思就是苏联解体。



至此，雅尔塔体系崩溃，被前苏联控制的很多欧洲国家获得了真正的立国之权和外交自主权。



美国也成为全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



1991年12月25日19:30，前苏联首都莫斯科克里姆林宫一座绿色圆顶建筑上，两个工人降下了一面苏联国旗，然后像收拾桌布那样将旗子折起。



红场上的人群不是出来散步的莫斯科市民就是外地来的观光客，没有人留意到那面旗子。



那一天是苏联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最后一天，这个20世纪最强大也最令人害怕的国家，人类史上最惊人也最大胆的乌托邦实验计划就此告终。



但是，一个深具象征意义的时刻，怎能如此草率？




以上照片来自《苏联的最后一天》，照片中可以看到工作人员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悲痛或者沉重，甚至嘴角些微上扬

可是苏联的瓦解，就是如此草率：在本国几乎无声无息的进行，却又在国际上引起政治核爆，没有国外战争，没有国内动荡，没有人民发动革命，没有权力阶层腥风血雨的格杀，就这样低调安静的完成了权力交接，完成了旧世界的悄然隐匿和新世界的艰难新生。



苏联解体的时候我还是个少年，什么都不懂，等我慢慢长大，就逐渐迷上了这个话题：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不可战胜的帝国在缓慢而无声的过程中完成了分崩离析？



此后的十几年我一直陆陆续续的搜集和阅读这方面的资料，看的多了也就多多少少能终结出一点点自己的看法。



苏联为什么崩溃？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或者说有很多答案——不同立场的人、不同知识背景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看法和理解，以及自认为正确的答案，而苏联人自己、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和西方知识界也都有自己的看法，其中美国知识界和美国政府的看法又不尽相同，但整个西方的知识界、学术界有很多基本一致的看法，我总结了一下这些看法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其实早在苏联建国之初，甚至可以上溯到更早的1917年的十月革命时期，苏联的某些不惜民力、不恤民命的基本国策和粗暴血腥的民族政策、对周边国家的残暴侵害，早已经为苏联的解体埋下了隐患。



中国的情况比较特殊，基本上从政府到学术界再到民间，看法是高度一致的：大家一致公认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苏联实施了渗透、瓦解、军备竞赛等多种施压方式，这是苏联解体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其次是经济问题、特权问题、贪腐问题等等，这个说法在苏联，尤其军方人员和一部分西方学者那里也有赞同者。



但给了苏联最大压力和对苏联实施了最大破坏的美国中情局，以及很多美国学者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很清楚白宫加在自己后院卡斯特罗身上的压力要比苏联大得多，可是实力不及苏联万分之一的卡氏政权却好好好活着，是何道理？



即使在苏联内部，也为这个问题争论不休，比如原苏联外交部部长谢瓦尔德纳泽认为苏联解体在赫鲁晓夫执政期间就埋下了祸根，并且直言是“赫鲁晓夫把事情搞坏了”（谢氏言论见2001年3月31日《莫斯科新闻》记者米哈伊尔·维甘斯基对谢氏的采访）。



原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苏联部长会议主席雷日科夫则认为苏联解体的原因是政治斗争打乱了经济改革部署（雷氏观点见2010年4月20日俄罗斯《独立报》政治版）。



原苏共中央书记处书记、苏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梅德韦杰夫则认为“对改革的抵制在党和国家管理内部已经成熟”（梅氏观点见2010年5月18日俄罗斯《独立报》政治版）。



原苏联元帅、国防部长的观点是“苏联是被里应外合地摧毁的”、“戈尔巴乔夫早就背叛了苏联”（该观点见2010年4月20日俄罗斯《独立报》）。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前苏联的党政军要人谈这个问题，各种观点都有，但不管什么观点，都承认苏联政党内部出了问题，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如果苏联的政策没问题，那么为什么走不下去了？如果政策没问题是执行者能力不够，那么怎么解释有两千万成员的苏共为什么竟然找不到合格的执行人才？



可以说，到最后阶段，从民间到苏联高层，大家都累了，虽然苏联高层也想让苏联继续存活，人民也不见得必须要苏联解体，但大家似乎都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没人能出上力的麻木的无力感，颇有：“毁灭吧，赶紧的，累了”的感觉。



在看了很多分析资料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关于苏联解体的原因，苏联（还有其他一些地方）出版的书，囿于作者的立场，几乎很难能有一个客观中立的叙述者，唯一一个敢于承认自己犯了5点错误导致自己下台、苏联解体的人是戈尔巴乔夫，但是他这个认错显然只是针对当时的时局，因为显而易见的是苏联这个庞然大物的病入膏肓是慢性病，并不是戈尔巴乔夫一上台就给苏联注射了急性毒药，导致这个巨怪迅速倒下——戈氏也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苏联的倒掉，无法归结于某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也不能说是几年或者十几年就形成的局面，任何重大历史事件的成因都不可能单一归因，我们还是要从历史上说起。



我国也出版过很多关于苏联解体的书，这几年知名度最高的应该是沈志华教授担纲主编的《一个大国的崛起与崩溃——苏联历史专题研究（1917~1991）》一书，虽然沈志华教授是苏联史、冷战史方面的专家，并且自费购买了一百多万元的前苏联历史档案馆的一手资料，但是在这套书里，沈教授并不负责关于苏联解体部分的撰写，而是由中共中央党校教授兼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专业博士生导师左凤荣教授来撰写。



我在多达几百本关于苏联解体的书里看到了几十种导致苏联解体的观点，窃以为都不如我在《古拉格群岛》和围绕这部书展开的关于苏联强制劳动经济的著作里得到的启发多，以下斜体字的学术性介绍可以扫一眼就进入下一阶段的阅读。



古拉格(Tynar)曾隶属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内务人民委员部、内务部等单位，是“劳动改造营管理总局”的简称。从1930年至1960年它先后多次改名:1930~1934年，称苏联人民委员会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劳动改造营管理总局;1934~1938年，更名为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劳动改造营一劳动居民和关押地管理总局;1938~1941年，则为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劳动改造营和劳动居民管理总局;1946年至1953年4月，被称为苏联内务部劳动改造营和劳动教养院管理总局;1953年4月至1954年2月，改称为苏联司法部劳动改造营和劳动教养院管理总局:1954年2月至1959年，易名为苏联内务部劳动改造营和劳动教养院管理总局;1959~1960年，则称苏联内务部关押地管理总局。虽然如此，古拉格这个缩写词的简称却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形式上，古拉格存在于1929~1960年期间，实际上却产生于1918年。



我们可以看到，古拉格的历史是非常“悠久”的，直到戈尔巴乔夫这个古拉格囚犯的后代上台之后，1986年底戈尔巴乔夫宣布大赦苏联全部的政治犯，这才标志着古拉格制度以及这架令人无比恐惧的死亡机器的寿终正寝。



导致苏联解体的原因很多，我为什么从这个角度写起？因为我认作为以古拉格为重要发展动力的前苏联的快速崛起（尤其是从农业国家向工业化国家过度，以及“二五计划”和诸多军工、采矿、伐木业等领域令人瞠目结舌的飞速发展，更是离不开古拉格的参与）是建立在苏联人民的累累白骨之上的，它这个帝国的根基不稳，前期和此后，乃至贯穿它差几天就69岁的生命里，多数时间都是在以牺牲苏联人民为前进的代价，所以此后遇到事情，才会出现内部“竟无一人是男儿”，外部“愚蠢而麻木的群众在看戏”这种可悲的局面。



曾经被开除党籍的罗伊·亚历山大罗维奇·麦德维杰夫是唯一一个在解散苏共大会上，当着几千名党代表公开表达反对的人，也是苏共唯一的捍卫者，罗伊此后著有《苏联的最后一年》，在这本书的结尾，罗伊写下这样的文字：



“苏共纲领中规定的许多目标和任务不仅是合理的，而且是高尚的，但是这些目标和任务因为苏共领导人所采取的不正确的甚至是罪恶的手段而最终无法实现，这些手段不仅玷污这些目标，而且让其成为可望不可即的目标。”



明明是好事情，却要用罪恶的手段推进，是苏联的一个特色，这部份不方便展开，咱们继续说古拉格的事情。



根据《古拉格:一部历史》的估算:



在一九二九至一九五三年间，一千八百万苏联公民在劳改营和移民定居点里待过。



把各种数字加在一起，苏联被强制劳动者的总数达到两千八百七十万人。（《新星出版社2013年4月第一版《古拉格：一部历史》第637页第二行）。



其中，死去的人数为“二百七十四万九千一百十三人。"



在一九三四至一九五三年间，因政治原因被处决的人数为七十八万六千零九十八人。



这意味着在斯大林死亡之前，有“古拉格”生活经历的总人数不低于当时苏联人口总数的百分之十。



如果你生活在苏联，你是什么感受？



那么古拉格里这些人都是怎么来的？真的都是坏人吗？这一部份不展开了，推荐一本书，如下：




讲个小故事：因为“告密”一词太难听，聪明的古比雪夫就把这个词语改成了“报告”，从此这种行为在他们那里就合法化了。



咱们接着上面古拉格的话题讲。



按一百个人里面有大约十人的比例算，全苏联社会与古拉格有着直接关联的总人数应当在几千万之巨——谁没有父母姐妹或者妻子儿女？



作者阿普尔鲍姆这样评说：



在斯大林时代的苏联，铁丝网里面的生活与铁丝网外面的生活之间的区别与其说是本质上的，不如说是程度上的不同，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古拉格经常被说成苏联社会制度的典型体现。



即使是在劳改营的俚语中，谈到铁丝网外面的世界时也不是说自由社会”，而是说“大监狱”，它更大，没有劳改营的“小监狱”那么要命，但是并不更人道--肯定不会更人道。



革命导师列宁曾经说过一句话：沙皇俄国是俄罗斯各族人民的监狱。



我常想一个问题：因为苏联是二战战胜国，又因为人们有意无意的遗忘和惧怕，以及出于对强者的逢迎，可能是导致古拉格历史被冷落的重要原因，即使有索尔仁尼琴这样的巨匠写下了不朽的篇章，但那不朽之上依然落满了灰尘。



古拉格，不比奥斯维辛差，无非是在奥斯维辛你会死于毒气室，在柯雷马你会冻毙于人来人往的路边，在纳粹德国，你可能死于党卫军的残忍，而在古拉格，你会死于绝望……



苏联索洛韦茨基劳改营树立的牌子上写着“通过劳动--获得自由”， 巴伐利亚的达豪集中营的大门上铁模铸成的标语是"劳动使你自由”(Arbeit Macht Frei).



几年前我曾引用《古拉格：一部历史》这本书第349和351的部份文字给我的一个队友看，向他介绍古拉格，我说这是翻译成中文之后的效果，打折扣了，你英文好，去看原著，会更有感触，他看了之后说：这文字不能再看第二遍，心痛到不能呼吸，因为我是一个父亲……



现在把这段描写集中营的文字分享给诸位，如下。



1942年，哈娃的女儿出生在一个没有母婴设施的劳改营里。“我们三个母亲和刚降生的婴儿一起，合住在一个小牢房里。臭虫像沙子一样从屋顶和墙上往下掉。每天夜里，我都坐在孩子的小床边，把臭虫一个个掐死，并默默地祈祷上帝，不要让我和女儿分开，祈祷将会和她一起获释，即使沦为乞丐或者残疾。
但是上帝没有回应我的祈祷，当我的宝宝刚刚开始蹒跚学步，我听到她说的第一个词——妈妈——之后不久，在一个严寒的冬日，他们把衣衫褴褛的我们塞进一辆货车分别转送到‘母亲劳改营’和只在规定时间允许探视的托儿所里。在那里，我的长着满头金色短发的矮胖小天使，很快变成了一个苍白的幽灵。眼睛下面有乌青的阴影，嘴唇全都烂了。”
  “我见过保育员早晨叫孩子们起床。她们连拉带拽的把婴儿从冰冷的床上拽起来，用冰冷的水给她们洗漱，又打又骂……孩子们甚至不敢哭喊。她们像老人一样轻微的抽着鼻子，发出轻微的叫声。这种让人难过的声音在保育室里此起彼伏。已经大的可以坐起来或者爬行的孩子总是仰面躺着，小膝盖抵着肚子，像鸽子一样咕咕的叫。
 “保育员打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把粥分到一个个盘子里。她抓住离得最近的一个婴儿，把她的胳膊扳到背后，用毛巾拴起来，然后开始一杓一杓把热粥灌进她的喉咙，也不给她时间下咽，就像在给火鸡填下饲料。
 在这个“托儿所”，虽然可以利用自己在锯木厂干活常偷些木柴贿赂保育员，哈娃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枯萎消瘦下去。
 “我发现她的小身体上常带青肿。一见到我，女儿就用皮包骨头的小手搂着我的脖子呜咽：妈妈，我想回家。她想回到自己的天堂，那间爬满臭虫的小牢房。很快，15个月大的女儿意识到，对于家的向往是不现实的。渐渐的，我去探视她的时候，她不再伸出手来让我抱，总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默默的转过身去。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当我把她抱起来喂奶时，她的脸扭向一边睁大眼睛凝视着远处，接着开始用无力的小手拍打我的脸，对我的乳房又抓又咬，向下指着她的小床……
那天晚上，当我抱着一捆送给保育员的木柴来到托儿所，小床上已经没人了，她被剥光了衣服与成年囚犯的尸体一起放在停尸房。”

最后，哈娃说到：“这就是关于我的故事。我犯下了一生最严重的罪行，我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我不知道半个世纪前曾经活着的一个一岁半的小生命，在她无辜生命的最后一天，挣扎着离开妈妈的怀抱，宁可回到自己冰冷的小床，独自死去。她对于这个世界怀了怎样的深深的，深深的，绝望。




结语



苏联的解体，在全球范围内没有得到任何国家的同情，包括我国，很快就承认了各独联体的国家，说我们尊重贵国人民的选择云云，并访问了东欧每个国家，想想也是，我们华北那么多军队压阵，这么多年坚持下来花了多少钱？现在来自陆地上最直接也是最大的威胁，就此衰败下去，而且留下的实力真空和利益空间，显然最大受益者当然是中国……再看西方，美国终于可以走出冷战竞赛的压力旋涡，腾出更大的精力发展经济，扩张在远东的实力……欧洲最开心，尤其东欧，这恶魔一样的邻居终于去了，可以把头放在枕头上睡觉了，最最开心的可能是波兰了，二战时期波兰人说：德国人来了我们会丧失生命，苏联人来了我们连灵魂都会失去……



这个国家对他的人民和他的邻居都做了什么？不然怎么会得到这样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