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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傣寨发展来看云南边疆的变化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勋衔13★★★♂] 于 2022-12-01 21:18 已读 5747 次 11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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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石榴花开的村庄--曼章

     记录整理者:曼章村民   屈在湘

 

中国是几千年的农业社会,从北到南,农耕占据主导地位,靠盘田种地的农民支撑起一个延绵几千年的辉煌文明,这是世界罕见的。

科技昌明至今,全球网络化,有形的交通网和无形的信息网已经打破了地理空间的界域,人们的谋生手段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以自给自足为主要特征的乡村农业文明顺势瓦解。

那小桥流水,青山隐伏的“原乡”,不久的将来会无声地消失于历史大洪流中。悠悠天下,人们只关注大叙事,没人会对纪录乡村鸡零狗碎的过往感兴趣。

然而这似乎有点不公平,假如认真清理,其实大历史也可以用最简单的眼光来扫描,说中华数千年文明是农民用锄头和犁铧把它堆砌起来的,也不过分吧?那么这个厚实又最普通的群体就这样无声地消失在时代进步的尘埃中,实在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

中国诸多民族中,傣族也是典型的农耕民族,从哪朝哪代开始以种水稻为生?从哪里学的?没人知道。要研究,也是在历史糊涂帐中再理出一些更让人糊涂的线索,除了专家们获得评职称的资本,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们能看到的是无数个体以家族形式聚集在一个个被称为“曼”的村寨里,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生息。村寨有自己的一套管理习惯,基本能过简单的自给自足生活,一旦碰到无法抗拒的天灾人祸,又会使出傣民族的老招数——迁徙,跑到更容易生存的地方。

对于历史,主要靠口口相传,几代以后就模糊,于是只好人云亦云。



          曼(蛮)章现在的寨门

本篇是一个傣族村寨的历史故事,记录整理者是本人血缘很近的族兄。

“曼章”,目前正式的行政名称叫“芒章”,“芒璋”,是云南省德宏州盈江县的一个乡。而乡名以之命名的这个曼章,就是本文要写的寨子。

这个寨子是盏西坝(勐盏西)的“根”,也就是盏西人的远祖从其他地方迁徙而来,这是首站落脚点,不少大寨子都传说祖上从曼章搬过来,甚至祖坟还能依稀找到,可惜只是几块石头堆砌的无字坟头,年深月久已经很难准确辨认。

但曼章又属于比较偏僻的村寨,山寒水冷,且又被称为勐盏西的“杭勐”(坝尾之意),意味着落后,被别寨轻视;傣族以头为尊,是故“贺勐”(坝头)的其中两个大寨就是“者弄”(大城)和“者迈”(新城),为过去昭法(土司)居住的地方,那里村民虽然也只是种田的农民,但在心理上多少还是有“城里人”的高人一等,那里的姑娘嫁到曼章等坝尾寨,谓之“下嫁”

曼章建寨了几百年,还是上千年?说不清道不明,公认的是这个寨由郭,冯(屈),朗三姓人家来开辟,到20世纪50年代末,全寨58户人家316人,而郭姓来得最早,即“来打扫虎粪熊粪的人家”,所以郭姓是世袭寨长,祖祖辈辈只能在郭姓家族里选举德高望重者为寨长,其他姓不能参与。而“布具”(头人)则可以在全寨各姓中选举。

寨名的由来是这样传说的:先祖沿槟榔江而上,来到一个小平坝,看到这里土地肥,地势平缓,河水充沛,容易开恳成水田,就决定在这里开田建寨。因为看到野石榴树很多,正是开花季节,一片片红色点缀在原野中,很好看。于是情不自禁地把这个地方叫成“坝麻章”(野石榴坪),后又叫成“曼麻章”(石榴寨),最后简化成:曼章,音有所改变,把“石榴”这个原有的含义淡化了。



          作者屈在湘80年代

这个寨建成后,开出一片片水田,从此就繁衍生息,代代相传,形成一个固定的傣寨。

建寨时间到底有多久?也只能推测。傣族在滇西活动,汉朝就能找到线索,即西汉的“滇越乘象国”和东汉的“掸国蛮”,已经有两千多年。但傣族社会都以村寨联盟为主,强大的统治者可以控制上万平方公里范围的村寨;而小的统治者能征调几百个寨子也能当个呼风唤雨的小土皇帝。但是兴兴灭灭上千年,整个社会没有发生多大的进步。从元朝在今天盈江周围设镇西路,紧接着麓川政权兴起后也控制到盈江梁河一带,则说明这些地方,最起码在宋元时期已经是开发得比较成熟的社会了,也就一千年左右。

但是这种开发显然是以地势平坦的大坝子为主,相对偏僻的盏西,一千年前是否已经有大量居民生存?不好说。

那么这个曼章到底是哪朝哪代开始建的?没法考证,只能通过对三大家族的祖坟来推算,或根据模糊的传说,应该是6-700年的样子吧。

寨子自古的生产方式就是相沿下来的男耕女织,提供能基本满足简单吃穿住生存需求的生活资料;管理有自古传下来的习惯法,敬天地敬自己无法征服的有形无形的万物和鬼神,敬拜给自己提供了血脉的祖先。村寨的领导一般是郭姓寨长主持祭寨神,还有较大建筑的祭祀活动,这些都是严肃而神秘的仪式。布具(头人)则管理村寨其他事务,调解纠纷,带领男人保寨卫民;此外还有负责村寨武装的坤悍(勇士),带领男青年的“贺冒”和带领女青年的“贺稍”。等等,这就把一个村寨的事务,从鬼神到日常活动都管理成一个有序的小社会。

当然,既是从外面迁徙而来,就不可能过一种完全封闭的自给自足生活,和外界的交往是很自然的,主要是从政治上接受更高一级的“昭珲(官)”的领导,具体讲曼章在解放前是接受昭法勐底(梁河土司)的管辖,无非是上贡和接受征调。而从经济层面上讲,和外界交流就是需要交换一些特别的物资,比如盐巴和铁器,高级布料比如丝绸之类,还有金银和宝石玉石。

曼章初期建寨最能吸引先祖们的自然条件之一是水源充足,傣族是离不开水的民族,有水才有一切。然而这个寨为害最大的恰恰是水患,寨子旁边有一条被称为“南章”的小河,从山上流淌下来,整个寨子因为这条河而田地肥沃,寨子清秀。冲下来的无数大小石头使寨子有充足的石料,过去寨子的巷道,人家的墙脚,甚至是菜园,都用石头垒砌,这是曼章的一大特色。但这条河的河床陡,水流激,过去山上都是原始森林,树高林密,蕴含着极其丰富的水源,稍为一下大雨,就很容易形成山洪,汹涌而下,造成水灾,于是这个寨子的记忆中“南怒”(发洪水)就成了主要的内容。

过去曼章男人的水性可以说在整个盏西都是排得上号的,但是很多老人讲起发洪水的故事,还是心有余悸。足见人在大自然威力面前是多么的脆弱。



           70年代的村民和工作人员

这条河水多次为害曼章,人们敬畏之下就有了下面的神话传说:

不知道哪朝哪代,寨子里的一个人上山挖竹笋,当他把挖好的竹笋抱回来准备装背篓时,发现篓里有颗石头,就拿出来丢在一边。第二天到另外一个方向挖竹笋,发现这石头又躺在他的背篓里,他以为是哪个闲得无聊的放牛娃和他开玩笑搞恶作剧,于是又拿出来丢在一边。第三天再去挖竹笋,发现这石头又躺在他的背篓里,他心里一动,也许这是老天赐给我的宝石吧,就背了回来。

第二天这石头就生出来不少金银。每到晚上他家的房子就发光,旁人还奇怪他家的哪来那么多的灯油?整夜都在点灯。

这家人就这样发了财。

不久,这个宝石的主人——南章河的龙王找上了门,他装扮成衣服破旧,全身脏臭的叫花子,找到这家人说:我的宝石自己跑出来,到你家玩好几天,现在我要拿回去。

这家人哪里会信他的话,就把他赶出家门。这个叫花子就到处去求住宿和吃饭,全寨却没有一家愿意收留,都把他赶出门,连口水都不给喝。最后只有一个孤独的老妇人收留了他,给他吃住。第二天他把身上的污垢搓下一堆,变成碎金银交给老人,吩咐她:某天早晨你起来后把值钱的东西背好,拿根竹竿拦在房前,杵这根拐棍就上山,不准回头看,一直到拐棍碰你的头再回头来看。说完留下拐棍就消失了。

到那一天这个老人按照吩咐,背着一点值钱行李,杵着拐棍就上了山,走呀走,突然拐棍把她的头“哆”地碰了一下,她就停住步子,回过头来看,结果看到一片洪水把整个寨子淹没,只有她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洪水中。

这个传说到现在还在讲,而且把罪魁祸首——得宝石那家的旧址指出来,院子外有个深坑,那就是安放龙王宝石的地方,这家人后来把房子地基又移出了一点,深坑就那样保存着。

还有一个“布贺帕”的故事:那次龙王发大水时有个老人爬在一棵大树被冲出去好远,很幸运地被卡在对岸的岩石,他攀爬上去,结果就被困在岩头(傣语“贺帕”),既不能上也不敢下,后来被一个路过的景颇人所救,于是大家就叫他“布贺帕”(挂在岩头的大爷)。他的后代是朗家人,而救他的景颇人是小崩东寨的何家,两边认亲戚到现在。

这个故事不必去追究其真实性,它说明曼章人面对大自然灾害,能用自己的是非观念做出具有想象力的解释,这种思维方式和世界许多大小民族的行为是相通的。远者如西方《圣经》洪水滔天中“诺亚方舟”故事,中国大禹治水故事,近的如傣族还有不少“洪水舔天”故事,这个小范围的洪水神话包含的“善恶有报”观念很得人心,于是就流传不衰;还能迎合傣族农民“偶然捡到宝石”的心理期盼;说不定有人在想,下次捡到这样的宝石要知道珍惜机会,不要再嫌弃穷叫花子啦,也许他是龙王装扮来的。

而寨子里相对真实的历史故事就非常少,因为傣族没有一套记录历史的习惯,口口相传的真实故事几代人后就模糊甚至消失了。

下面内容是几个村民对本寨历史的一次比较正规的回忆整理。

记录者屈在湘,在很大程度上他本人经历占了很大比例,从中可以看到曼章在近现代社会变革中跟随大潮流情况。



           70年代的村民和工作人员

以下是整理后的曼章村简史

更古老的历史只能空缺,到民国年间,本寨属于昭法勐底(南甸土司)龚家土司管辖,其行使统治权的方式,主要交粮交物和应差,具体就是到逢年过节时给土司家送粮送钱送竹笋,还要派土兵在指定地方站岗放哨,遇到战事都要服从征调,本寨要派几个兵,多少粮,多少物资,都是土司根据需要下达命令,然后村寨头人来落实。

自古没有文字,到近代,记事方法是村寨长老集体讨论决定,大事用铜钱串起来,一枚代表一事;小事用包谷粒,处理好的装进一个小箩筐,没处理好的放一边。这种记事方法自然容易造成混乱。

1931年(辛未)本寨从曼冷接来一个叫朗大文的先生,请他教汉文,负责算账,记事,还会算卦看日子,这样就结束了“结绳记事”的现象,本寨给他的报酬是免除他家的三大负担:该给土司和本寨的分子钱,还有给土司服劳役。这是每个村民的责任和义务。被免除说明本寨对文人的重视。

本寨的宗教信仰是南传佛教,何时传来的也说不清楚,但是正式盖奘房已经有清楚的记忆。1936年(丙子),本寨盖奘房,这是自古以来最大的工程,经过艰辛付出,这个全寨最高大美观,也最坚固的建筑终于盖好,它既是拜佛的宗教场所,又是寨子的政务中心,凡寨子里决定大事都很自然地在奘房里开会决定,如有纠纷,在奘房里协商解决,“当着佛祖的面发诅咒”是很重的话。

奘房也有寺庙的功能,但这里傣族没有普遍出家的传统,所以僧人都从外面请来,是正规的出家和尚,带领全寨拜佛做功德,宣讲佛法;另外还有一个“布奘”,这只能算奘房的管理者,也就是打扫卫生,收贡品。他没有资格带大家念经拜佛,但全寨要供养他。

1944年(甲申),已经侵入滇西的日军进入寨子,大家事先都躲进山里,因为早就在传日军会随意抓捕殴打民众,奸淫妇女,或把屎尿拉在豆腐和腌菜罐里,其行为恶心又变态。万幸日本兽兵只是路过本寨,没有造成大伤害。

第二年日军就被打败,被盟军彻底打败,赶出了滇西和缅甸。

1946年,1950年,1951年夏都发过大水,一般情况是,每当洪水冲来,寨子头的人家往纳广厅方向跑,寨子尾的人家往奘房里跑,人心慌慌,小孩哭爹喊娘,给全寨留下恐怖印象。据说有次白天发大水,跑到山边的人们远远看到有一伙人,有男有女穿着白衣服和蓝衣服,在寨子头挡水,那根本不是本寨人,而是寨神率领他的手下为我们挡水哩。

1951年最后这次大水,把屈在湘家纳棒杏田头的两棵大黄果树(榕树)被连根拔起,冲下来几百米,几十年后两棵大树才完全糟烂,足见洪水的威力。

1950年(庚寅),解放军进入盏西。

这一年我们寨子接到土司龚统政的命令,让我们寨在广顿洪(榕树岭)挖战壕,准备抵抗解放军,结果解放军才到盈江坝,他自己带着一些兵经我们寨子先跑到江对岸的曼牙,又从邦朗跑到缅甸,根本不敢和解放军照面。

这算是土司给我们寨的最后一个命令。

这年当地最大的事情是大莫文山官排启仁和解放军的冲突。那时盏西关上街李祖科坚决反共,组织队伍抵抗解放军;团坡(者迈)土司孟守义在观望(后积极和共产党合作);而山官排启仁也配合李祖科,该部战斗力强,一者景颇族善战,二则其手下有鲁国贤,鲁国林,排选东等巨匪,杀人放火,腾冲人提起这几个人就怕,甚至传说鲁国贤能飞起来,还爱吃人心。



           曼章远景

解放军进攻大莫文,排家的兵事先撤出,等解放军进入寨子,排家兵利用地形熟从外面包围过来,把部队困在几间草房,截断水源,解放军一露头就被打死打伤。几天后驻腾冲的主力部队才赶到,由我们寨子的两个老人带路,赶去解救被围的部队,由于得到上面的指示:不得强攻排启仁部,而要用和平手段解决。最后双方和谈,解放军撤出。据说当时有个别战士在山沟里被“赖钱麻叶”(一种有毒的树叶)所伤,疼得钻心,情不自禁感叹:怎么毒树叶帮土匪呀!

排启仁后来脱离李祖科的国民党势力,和共产党合作,最后当到德宏州副州长。这是共产党民族政策的成功。

1953年建乡搞土改,由曼章,党良,户弄,曼牙,相帕,南温六个傣寨组成一个乡,在曼牙设立乡政府,后觉得乡政府在曼牙,过江不方便,就搬到相帕。

土改时成分是这样划分的:土司,山官,地主,富农,小土地出租,上中农,中农,下中农,贫农,雇农,分得非常细。

我们寨子没有土司山官,成分最高的一家地主,一家富农,田地和财产都被没收过,知识青年来到时,也去批斗过这两家人,要去没收财产,结果已经没啥好没收,知青感叹:这两家地富,还不如我们那边的贫农。

1955年(乙未),划为贫农的4家先组成合作组。

1956年(丙申),遮坎开街子,这样盏西就有关上和遮坎两个街子,那时曼章人要买油盐都必须到遮坎,来回折腾要一整天。而吃糖则要用谷子和象塘汉族人换,经常被坑骗。

1957年(丁酉),成立合作社,全寨分为一,二社。

1958年大跃进,首先是办公共食堂,叫“吃饭不要钱”,所有路过的人都来我们食堂吃饭,全寨每户人家的粮食都要归到公共食堂里,后来粮食越来越少,本寨开始发饭票,凭票把饭打回家,菜倒是各家自己煮吃,有的家庭饭票用完,就把自己的猪拉来换成饭票,总之搞了几个月就散伙。

而大跃进最让大家难以接受的是“没有规矩的劳动。”首先全盏西的两个大工程:第一是在仗刀练钢铁,挖矿,伐木烧炭,从曼牙挑土基到矿山筑炼钢炉,结果铁没有炼出来,烧炭窑崩坍,死了几个人,最后悄然收场。第二是在上小关附近挖一条引水沟,最后没有引来水,被称为“干沟”。这两个工程是全盏西各寨都被派去劳动力,干得热火朝天,我们寨子也被征调去,经常出夜工,搞得大家劳累不堪,很多人直接跑去缅甸。此外各寨还被工作组指挥到处修水库,铲草皮做“绿肥”;各寨劳力还要被互相调派,我们寨子被派去给曼牙犁田,而曼牙的劳动力又被派去其他地方做苦力。

这种没有规矩的乱劳动,特别是经常出夜工,那是自古以来没有碰到过的事,把大家快逼疯了,于是许多人就跑去缅甸。这年傣历117日各寨外逃的群众有二千多人从我们寨子杭纳总渡口过江,两岸都是人,抬枪的就有几十人,走了两天,来到传统边界线附近,那时解放军怀疑是国民党残军来裹挟边民外逃,就来堵截,用机枪从人群头上扫射警告,大家四散而逃,也有个别人用枪还击解放军而被打死的,混乱中也有被误伤的老百姓。

曼章一部分群众被堵回来,而屈在湘全家以及另外两家躲在一块大岩石上,没有被发现,到晚上经过打卦,可以走,又继续往缅甸方向走,一路看到外逃的人家,人走了,四门大开,带不走的家具到处乱丢,甚至谷子和猪鸡都留下,打不完的谷堆就那样放着,任猪牛睡在那里吃,可见走得非常慌乱。

印象最深的一个可怕情景是一个老人抱着一个小孩,应该是他的孙子,枪弹从两人脑袋穿过去,死在路边,不知道被谁打死,也没人收尸。

三家人又走了三天终于到达缅北的昔嘎坝,算是到了人烟较多的安全地方,又继续往前走,经广罕,南洼,几天后落脚于上嘎牙寨,当地都是掸族(傣),语言风俗习惯相同,逃到这里的中国傣,一般是大人给当地人做短工,小孩则给人放牛,盖简单的房子暂时居住。但曼章这三家人几个月后就又回国了,一是故土难离,二是感觉在那边还是寄人篱下,不习惯。回来也没人追究什么,房子都还好好的,于是重新过日子,该出夜工照样出。

19586月遮坎中心学校派李心锦老师来曼章教书,这是本寨开始有学校,男女学生29人,一开始在奘房上课,后盖了个简易的学校。但因为读书的学生越来越少,或者其他原因,到1964年学校又撤走,并到遮坎。

1962年曼章两个社在上级安排下,还在山上种过紫胶,把森林砍倒,挖成台地,种上紫胶树,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人来收购,就这样又放荒,白白费工费力还破坏森林。

1965年盏西粮管所在曼章设收购点,建简易粮仓。这才结束了挑粮到遮坎粮店去交公余粮的历史,那是一个艰难的任务,社员挑着几十斤谷子走5公里,交完再往回走,折腾近一天。




           曼章的寺庙(奘房)

1966年盈江坝到盏西的土路通车,曼章负责修一段,都是义务务劳动,但因为公路通过寨子边,所以也开始买马车,初步改善运输问题。

这年文化大革命爆发,随着刘邓被打倒,“边疆民族地区特殊”论被清算,政策向内地靠拢,本乡改为“红星大队”,也成立红卫兵,叫“铁扫把战斗队”,除了破四旧,屈在湘等人还经常去县城参加批判会,自带行李,有时走两天,有时当天回到家,县城小平原到曼章,走近路也有80公里,从凌晨6点走到太阳落山,也就是13个小时左右,可以算强行军速度。

随后的一打三反,清理阶级队伍,复查成分,政治边防,批林批孔等等运动,曼章都和全国人民一起折腾。物资缺乏,什么都凭票供应,大家还能适应,因为生活简单,而且全国都一样,但是经常缺粮大家就很难理解,因为这里是产粮区,土地肥沃,居然还要跑到缅甸去买粮,或者吃返销粮,拌吃杂粮,这是大家最想不通的,当然也没有人敢乱说,因为公社和大队干部就有权抓人。

但是大队干部也会随时被打倒,比如大队干部老赵,曾经带着枪把本寨一户盖新房时准备好的肉菜全部没收,让全寨来帮忙的人都饿着肚子,这行为比土匪还过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后来政治边防运动一来,老赵被批斗,也被打,大家才算出了气。

1973年,从盏西区分为盏西,支那,曼章三个公社。曼章正式成为一个最基层的政治中心,曼章公社由相帕大队以及几个山区大队组成。

1974年,盏西公路有进一步改善,除了雨水季节路难行,基本勉强能全年通车。拖拉机和马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曼章作为进盏西坝的第一个主要集镇越来越热闹。粮店和中心小学,供销社也逐渐开设,也有了街子,这样包括附近村寨,终于结束了买盐巴都跑一天的历史。

197610月粉碎四人帮后,边疆地区政策开始松动,几年后公社改回叫区,大队改回叫乡,社会又充满了活力。但旧有的一些习惯也悄然复活,比如山区比较强横的少数景颇民众会制造大小矛盾来对坝区民众罚款,这既不合理也不合法,是弱肉强食。一次两个景颇男子打架,跑进曼章一户人家,被这家人把长刀抢下来,在石头上砸断,这人就跑到街上大喊:曼章人把我的保命刀砍断,欺负我们山上人呀!街上的景颇汉子立刻冲进寨子。

对傣族村寨来说,提刀闯进来是最严重的冒犯行为,而对景颇族来说,砸断长刀也是奇耻大辱。于是景颇人冲进寨子,打算罚款,让曼章人道歉;而曼章人把奘房里的大鼓擂响,这等于是战鼓,全寨男子立刻手持各种武器集合到奘房,与景颇人对峙!冲突一触即发,区派出所闻讯赶去,看到那场面根本不敢出面调停,只好悄然撤走,两边他们都不敢得罪。对峙到晚上,景颇人撤走,没有爆发流血冲突。

几天后曼章人又新买了十几杆火药枪,几乎把供销社的存货全买完,趁着一个街子天,全寨青壮男子扛着各种武器,包括政府发给民兵的半自动步枪,从街头到街尾进行武装游行,向所有来赶街的人宣示捍卫寨子尊严的决心。区政府也加强对各寨进行政策教育,从那以后少数景颇民众再也不敢来欺曼章人。

1983年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傣族民众不太理解那么多的政策文字游戏,只知道可以把田地分到家自由耕种,不能买卖,因为田地所有权是政府的。

但总比吃大锅饭好,于是都拥护。政策规定不准认祖宗田,根本就行不通,群众和区干部扯皮结果,以土改时分得的土地为基础,多退少补,因为土改也是以各家祖宗田为主,于是顺利分好。

从那时候开始就基本告别饥饿年代,温饱大部分人已经没问题。

1988年区改乡,乡改村公所,曼章和党良从相帕乡分出,和四个景颇寨成立新的村公所。

2015年新奘房盖成,以“娱乐室”名义申请得到政府资金补助。

2005年开始,按政府规划,山区民众逐渐搬到坝区,到2016年基本完成,这是振兴农村经济的全盘计划,优点是集中到坝区好管理,能促进各族的团结合作,活跃市场经济。

经济的发展使许多古老矛盾得以解决,大家体会最深的就是,在旧社会动辄拔长刀罚款,傣族和汉族等坝区民众都要让三分的景颇族朋友,变得文明有礼,把原本讲义气的好传统再发扬光大,一下子就让当地的社会治安好了几倍。

 

20219月于曼章


贴主:布南温于2022_12_01 21:21:53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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