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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角奇闻—我在寺庙里和佛爷探讨革命问题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勋衔13★★★♂] 于 2022-10-06 6:30 已读 2130 次 2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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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629日我穿着掸族和尚的袈裟,跟随一个参加掸邦军地下组织的佛爷昭果莱,安全到达缅北腊戌。

缅甸各族都主要信仰佛教,对僧人很尊敬,所以我虽然没有缅甸身份证,一路上的老缅军警都没有盘查我

太容易的偷渡反而让人心里有点不踏实。我不敢多想,跟着昭果莱上了车站的出租车,穿过一条比较热闹的大街,我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一组雕塑:穿着各种民族服装的几个人共同握举着一把捆在一起的箭,旁边另外一个人则在折一枝箭。

不用说,这是民族团结的主题雕塑了:强调一枝箭容易折断,一捆箭就不容易被折断。这和中国民间故事“一捆筷子”相同意思。关键是要怎么把几枝箭捆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啦。

车子很快把他们拉到周围象郊区的地方,就进了一个规模很大,佛塔高耸的寺庙。

“这是腊戌城里最大的掸族佛寺。”昭果莱下来,给那司机一点钱,那司机很主动地把包一直提到一个偏房的门口放下,对昭果莱和我双手合十拜了拜,转身慢慢走了。

晚上把东西收拾好,洗好澡,昭果莱带我去住持的房间闲聊。

“雨又开始下了,今天我们运气不错,路上没碰到下雨,明天要去的地方远吗?”拜好佛祖再拜住持佛爷,我没话找话先开口问昭果莱。

“这位先生,辛苦了,多在这里休息两天也好。听说你的中文水平很高,但是傣话讲的还是很标准的嘛。”住持佛爷大家都叫昭岗勐,说话中气足,那是几十年念经练出来的,脸上表情让我想起威素塔。

“师傅,我十三岁读中学时才会汉话,至今也讲得不标准,汉人能听出来的。我的汉文也说不上有什么高水平,只是读过十几年书而已。来到这里就要多向师傅们请教哩。”

“你今天上午说汉文有记载勐兴威的故事?讲讲吧”昭果莱把话题引到历史问题。

“是的,汉文史料叫木邦,是不是旁边还有个勐密?原先属于木邦,后来分出去了,还经常互相打仗。”我微笑着扫了两个佛爷一眼。

“是有个昭法勐密,勐谷那边。你知道他们历史吗?”昭果莱问。

“也不是很了解,但是因为有个很有趣,同时又能充分说明我们傣的民族性的小故事让我印象深刻。”我卖关子似地喝了一口茶,见两个佛爷都注视着自己,继续卖弄:“这个民族性也是傣族之所以衰败到今天的原因。”

“我们傣一百年来是比较弱,还不能说衰败吧,你们中国的傣不是发展得很好吗?”昭岗勐插了一句,又笑笑:“你还是讲故事吧。”

“我也不知道这个记载准不准,在明王朝时期,也就是昭思汉这一家被打败后,傣族各个勐的昭法都喜欢互相抢来抢去。木邦是个大土司,宣慰罕揲法把他的女儿曩罕弄嫁给下属昭勐密,后来罕揲法去世,孙子继位,也就是说曩罕弄的侄儿子当了宣慰,曩罕弄心里不服,加上勐密又出红宝石,财源广,所以就唆使昭勐密反叛木邦,很快就占了木邦不少地盘,木邦告到明朝廷,中央派人来调停,曩罕弄说了这样的话:我们勐密是木邦的下属不假,但是现在我们已经能自己管自己了,为什么还要他们来管?就好比已经长大的小象,你还能把它塞回母象的肚子里吗?明朝廷考虑到土司区越小越好管理,而且他们的冲突没有危害到云南内地,加上有的官员也得了勐密贿赂的宝石,都在为勐密说好话,所以明朝中央就把勐密也升为安抚司,发给印信,和木邦的地位差不多。我不知道这个历史傣文史料是怎么记载的。”

 两个佛爷都平静地听着,偶尔喝口茶。我停下来看他们的反应。

“傣文记载的也差不多,勐兴威和勐密是互相打了很久,反反复复,还时不时去拉缅人来帮打。”昭岗勐呼出一口气。

 这就是我说的傣族衰败的原因,每个昭法都只看到自己管辖的那个小地方的利益,所以总是被缅人一个一个地打败。现在这个掸邦军,如果大家都和他们抱成团也许会成功的。”我不敢说出口的是:他们有威望足够统领全掸邦的领袖吗?坤沙先不管他是哪个民族,戴着毒品大王的帽子,真要当总统,恐怕说不过去,他最多就是军事首领。

 这是神仙也说不清的事了,每个人都尽自己的力吧,你能从中国跑来出力,很难得了,佛祖会保佑你的。”昭岗勐和昭果莱点点头:“带他去休息吧,明天早点出发。”

昭果莱和我都向昭岗勐磕了头,退了出来。

外面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算很大。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掸族(或者说傣族)要怎么样才能向前发展?现在看来,四百多年前的傣族女强人曩罕弄关于小象和母象的关系,实际上提出了一个民族生存法则问题,那就是每个勐(一个地方)都有权自由生存和发展。为了我这个勐的利益可以选择要依靠哪个强权,不一定非要和本民族的政权绑在一起。仔细推敲她这个观点还是真实反映了那个时代傣族地方统治者的主体意识。因为那时也没有很强烈的民族概念,强大的勐在扩张过程中考虑的是如何占领更多的地盘来供自己统治,和发展民族的理想是无关的,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傣族没有一个足以让全民族膜拜的文化载体。

几百年来,夹在中国和缅甸中间的傣族地区,就这样在各勐各自为政的状态中生存和发展,英国殖民者中国的清朝,民国政府也没有彻底打破这种状况。直到缅甸独立,中国也建立了新政权,这种状况才被改变。就目前来看,各地傣族社会的发展水平和所属国家的政策和经济水平有密切关系,对比下来,中国傣族社会无疑是最稳定,发展水平也最高;而人数最多的掸邦之所以陷入战乱和贫困,统治民族-----缅族有着推卸不了的主要责任。

这样的思考结论是经历了种种挫折之后才得出的。

19946月底的夜晚,我躺在掸邦腊戌奘岗勐佛寺清凉的卧铺上,闻着悠悠的香火味,憧憬的是尽快能上山,在经受了丛林艰苦生活的考验,甚至见证了血与火的战斗场面,得到此地掸邦军将领的赏识,把我专门送到贺勐总部,受到总指挥昭坤沙,或者昭法南(张苏泉)参谋长的接见,彻夜长谈,我会把自己的种种观点摆出来,相信我的观点对掸族,汉族以及其他生活在掸邦的各民族肯定有利,也会对中国和泰国有利。于是我被安排到专门管宣传的部门,写的一系列有指导思想作用的文章被印出来,又被翻译成掸文散发到掸邦的各个根据地,以及各村各寨各个寺庙。

思想高度统一的掸邦各族人民在掸邦军的领导下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革命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这样的明天赶快到来吧。

第二天是个嫩阴天,吃过早餐,拜了佛祖再拜昭岗勐佛爷,昭果莱带着我来到一个小车站,很快就向南蚌出发。一路还是稀稀落落的村寨,已灌满了水的田野还没插上秧,没有满眼的绿就显出零乱和萧条来。多年没有认真参加劳动,节令都有点搞不清了,但是我敢肯定现在中国傣族地区的田野肯定已是一片绿色的稻田。这里怎么还这样呢?

不到中午车子就停在一个小街到上,昭果莱说:南蚌到了。

零零落落的一排铁皮房店铺,几棵大树下的米粉摊,让我想到1977年读高中时母校所在地的那个旧城街。

昭果莱带着我走了几分钟,就进入一个不大不小的寺庙,马上又有几个年轻的和尚迎出来,接过了挎包。

安顿好住的地方,洗澡吃饭,我提出想去街上走走转转。

“这里不行,腊戌是城市,外来人多,没有谁会去注意陌生人,这里是小地方,从外面飞进来一只苍蝇是公是母大家都会马上知道。所以最好不要让缅甸警察看到你。”昭果莱态度简单明确,不准外出。但是他那苍蝇是公母的比喻让我心里有点不舒服:老子是北方来的一只孤狼!

“不是说这里已是掸邦军的掌控下了吗?还怕缅人警察?”

“嘿嘿,白天还是缅军警的天下哩,街子里有缅政府机关和警察局,城外有缅军营房。”

“哦,那就是这里是敌我势力交集处,还是小心为妙。”我为能把敌我势力交集处这样的词比较准确地翻译成简短的掸族话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

下午躺在卧铺上看那本中文书,想从书里看到有关远征军在南蚌的描述,找半天找不到。“南蚌”,南,掸族话水的意思,“蚌”,一节一节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直译为:一节水?水只有一条沟一条河和一潭水池一股泉眼,分成竹节一样的水?还真有意思,有啥典故吗?

晚上没电,突突突,嘭嘭嘭,远远近近传来柴油发电机的声音,不太多,那是少量当官的和富有人家自己发电。

我正准备睡觉,小和尚来叫:住持让你过去谈事情。

哦,不错,晚上不至于无聊啦。

按照小和尚的指点推开一扇漏着橘黄色烛光的小门。两颗亮亮的脑袋对着我咧嘴微笑。地板上放着圆圆的小篾桌。上面摆着小碗小碟5-6样菜,空着的位子上摆着一双筷子一个碗,旁边还有一瓶啤酒和空杯子。

“这是住持专门为你准备的,坐下吧。”昭果莱笑眯眯地拉了我一下,此刻他光着上身,只下身围着黄布,我才真正见识了他全身的各种纹,前胸后背两边胳膊,都纹满了文字,虎头,蛇,鸟,还有奇奇怪怪的符合。真正是名副其实的花佛爷(昭果莱)。

住持佛爷不知道真名,拜见他时昭果莱介绍要叫昭南蚌,此刻他披着便装黄布,长得高大白静,五官端正,怎么看都象一个大官的相貌,沉稳地盘腿坐在那里微笑着向我举杯。

我喉咙一阵痒,眼睛里冒出的光差点没把那瓶啤酒烧干。

自从当了和尚,整整四个多月滴酒未沾,无论是在干部学校还是退职跑单帮这几年,我可是经常酒肉不缺的。

昭果莱给我倒酒,我赶紧双手捧杯去接。

“嘿嘿,你不要误会我们不遵守佛教教规,在寺庙里饮酒,还晚上吃饭当然是不允许,但是专门为欢迎你而破戒了。你这一去就要风里行军雨里睡觉,再也没有机会好好吃喝啦,这是为民族出力,是做好事,功德无量哩,我们要好好敬你。”昭南蚌说完向我举杯,我赶紧将酒杯举过头顶,然后一饮而尽。

“感谢昭对我的款待,我会努力做事,不怕苦不怕累,为我们民族出大力做大事。”

我没心思去较真这算是壮行,还是饯行,或者干脆就是上黄泉路之前的送别酒,觉得单纯的掸族同胞没那么复杂,真就是用普通人的方式对我参加掸邦军表示欢迎和鼓励。

有酒精烧头,酒液润喉,思维和舌头就非常活跃了,于是三人的话题就多了起来。 

“南蚌这里以前属于哪家昭法在管?还有腊戌,中文史书上没有记载哩,好象英国人来以后才发展起来的。英国人在这里的时候,腊戌又是哪家昭法在管?附近最大的昭法是哪家?”我还是有点好奇掸邦政治版图的变迁,就他初步了解,英国殖民缅甸后,和中国的清政府划了界,传统上一直断断续续接受中央王册封的掸族土司木邦,勐密,蛮莫(今八莫),勐养(密支那一带),勐艮(景栋)被划归英属缅甸,算是和中国基本脱离了关系。他们和中国傣族土司之间的来往变成了一种亲戚关系,政务上已没有了联系。

“腊戌和南蚌都属于勐兴威的地盘,但是英国人把勐兴威的地脉破坏了,还在大佛塔下面偷偷埋了东西,所以,掸族从那以后就衰弱了。”昭南蚌主动说掸族衰弱,只比我说的衰败好一丁点。

“真实的《彬龙协议》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再过三年就是1997年,刚好五十年,会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什么说法,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这个协议就是掸族昭法上了昂山的当,昂山哄骗他们一起把政权从英国人手里要了过来,成功后昂山又让手下人把自己杀死,这样他签的协议就成了废纸啦。”昭果莱舌头已有点大:“苏瑞泰很积极,他招集掸族土司来开会,让大家同意签这个协议,有人说缅人是男的穿裙子,翻来倒去都能穿,不守规矩不讲信用呀,会不会上他们的当?苏瑞泰就拔出手枪指着人家说:只有和缅人合作才有出路,谁要不同意我就让他走不成路。所以独立后缅人还让他当第一任总统。”

“昭,彬龙协议应该没那么简单啵?昂山应该是恨他的人去杀的,他死后缅人还是遵守协议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掸族的苏瑞泰当总统,还是我们自己没有把事情做好,没有力量,所以在十年后缅人翻脸时才被他们欺负。到今天也没缓过气来。”我好象为了鼓励对方,其实也是自己安慰自己:“1997年掸邦军会反攻的,到时缅人会有所退让的。”

“但愿这样,靠你们这些真正做事的人去努力啦。”昭南蚌酒量相当好,喝的一点不比我少,却一直稳稳地盘腿而坐,说话还是清淅又稳重,不象我和昭果莱,已去了厕所好几趟,说话都有点打结了。

“听天由命了,谁让我们在历史上做了孽?”昭果莱自己喝了一大口酒,望了昭南蚌一眼,见对方微笑着,不吱声。转过身来轮着花胳膊在我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缅人刚从土白(指青藏高原)下来时,是接受我们傣统治的,也就是他们是傣的卡(奴隶),但那时的傣很张狂,老是欺负缅人,踩在缅人的背上裹绑腿,还让他们跪在马旁边,傣的昭踩着他们的肩膀和头上马,天神看到了很生气,所以就惩罚傣族被缅人打败,反过来给他们当卡。”

我听到这里,头上的汗呼地出了一片,酒气被蒸发不少,又感觉下面很胀,赶紧站起来跑到厕所又狠狠冲出了一大泡尿。甩甩头,走到外面水井旁捧起冷水抹了一把脸,看看夜空,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远远近近的柴油发电机声音不知啥时候都停了,周围静得连小虫都不叫一声。天空好象飘来点雨丝。进了房间把门一关,压低声音把昭果莱刚才的话题接了过来。

“唉,两位昭,我不知道这个传说流传有多广,我是在西双版纳的乡下听来的,说是远古时候天神要给各族分曼勐(地方),规定好日子,让各地各族的昭回去修身养性,七天之内不准吃肉也不准喝酒,否则进天庭的大门时头会撞在大柱上,就要被赶出来。傣族的昭忍了五天就受不了啦,所以在第六天就去偷吃了牛肉剁生,还喝了不少酒,睡到次日迷迷糊糊想去这是天庭分地方的日子,就把他的手下叫来,背上他的包就冒充傣的昭去天庭了,结果这人昨晚也偷吃了牛肉剁生也喝了点酒,进去就正正撞在大柱上,被卫兵赶了出来。天神就下令:傣的地方谁都可以进去,谁收拾得干静就是谁的家。所以傣族地方谁强大谁就进来占。听了很让人沮丧哩。”

“真的有点象,你看密支那和八莫,原本一直是傣的地方,后来硬是被英国人划给了克钦人,傣也没话可说,谁让我们打不过克钦哩。”昭果莱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也赶紧站起来往厕所跑。看着他花哩呼哨的后背消失在门外的黑影里,我甚至怀疑他不是真正的和尚,而是掸邦军的地下工作人员装扮的。

虽是酒后胡话,可意思越来越有点敏感,我握着酒杯久久不倒。

一阵微风使蜡烛光晃了一下,昭果莱推门进来又掩上。盘腿而坐,双手抱着花胳膊歪着头在想什么,不再倒酒。

“你们两个讲的这两个传说,真真假假,都有点象,善恶有报,天神是看得很清楚的,也许我们的祖先真的曾经做过恶,欺负过缅人,所以受到果报。不过这几十年来缅人作的恶也够多了,应该偿还完了。”昭南蚌声音还是那么沉稳,还是在盘腿而坐,而且吃喝了好几个小时,姿势一直没变。

我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心里掠过这样的念头:莫非这位佛爷是酒佛!西方极乐世界里有酒佛这个职位吗?自己轻轻抹了一把有点干涩的脸,又喝了一口酒。看到啤酒瓶基本空了。

昭果莱向我对视一眼,点点头:休息吧。

两人不约而同向昭南蚌磕头,真正是五体投地状。

我至今还猜不透当时自己是什么心理,是爱喝酒者对他好酒量的佩服,还是被他说的最后那几句似是而非,既不象纶音佛旨也不象革命道理的结论所迷惑。

回到卧室,昭果莱最后说了一句:明天要早早起来,洗澡好先去拜佛认错,在寺庙里晚上吃喝总是错的。之后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答应着,却一时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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