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房, 第二章, 1

	老板马里安那窗明几净，宽大舒适的办公室是在个很高的办公楼的二楼。

	初次见面，小图不免有点儿紧张，也就没敢使劲和老板握手，以致握完了才后悔自己没按老美的习俗使劲握手。他是怕给老板留下自己是有气无力的印象。

	为了让小图放松些，寒喧后，马里安让秘书给小图送来一瓶水。小图终于喝上了水，放松了些许，而且很高兴自己那练习多日的，和美国人见面时用的英文终于被派上用场了。

	小图的这位老板是年近五十，高大、壮实、帅气的，但看上去像只有四十刚出头的美籍伊朗人阿里 马里安。他的欢笑声爽朗且高昂，待人接物时带着掩抑不住的、不无夸张的风流倜傥。

	马里安这副作派让小图很是惊讶，不禁心想：“美国的科学家是这样的啊......”

	小图在国内见到的科学家、教授大多偏重于展现自己的学究气和近乎不修边幅。有两位比较活络和注重仪表的教授均被同事们在背后定义为不务正业和不正派的典型。

	小图觉得自己这位新老板更像是一位好莱坞的演员。只有他那一贯得体而笔挺的穿着，近视眼镜和那一头已经开始灰白起来的头发能让小图把他和自己心目中知名科学家对上号。

	这倒没错。马里安的外号是 Bond，就是好莱坞的那个 007，因为他给人的感觉也是喜欢玩闹，并且出了名地青睐：好酒、好枪、好车，和妖艳的坏女人。

	和好莱坞那位永远单身的 Bond 不同的是：马里安已在五年前结婚，生子。奇怪的是：他那年轻、漂亮的老婆对他这种“Bond”行为倒是很包容。

	对国外的 Bond Clubs 有所耳闻的小图在瞎琢磨着这位老板：“至少应该是个 Bond Club 的骨干......”

	这时，在一旁默默作陪的淑英不由得脸红了一下，停止了微笑。她发现小图的英文比自己的好多了，惊讶他一下飞机就能和老板这么对答如流的。

	淑英坐在那儿开始怀疑小图可能是有意隐瞒了自己之前的出国经历。淑英见识过的，有个别同胞为了竖立自己天生就英文超好的形像，或者为了震慑其他华人，而故意隐瞒自己之前的出国经历。

	在录取小图前，马里安让自己的组员看过小图的简历。淑英没记得看到那上面有小图的出国经历，所以自己才在刚才来的路上教他该怎么应付马里安。她现在怀疑自己一定是在看小图简历的时候疏忽了。

	小图觉得老板马里安对自己的英文似乎很满意，因为没什么听不懂的，或者需要重复、翻译的部分。其实，马里安对小图的英文也没什么过高的期待。在他眼里，淑英这来美国二十多年的华人的英文还是没法子提，就更别说小图这刚下飞机的了。

	小图的英文在语法、词汇、语调方面都有待大幅提高，但一来美国就能凑合着交流，已经是实属不易了。至于淑英，虽然英文的提高看似遥遥无期，但她的工作还是让马里安相当满意的，因为让她干啥就干啥，从没提过异议，是个非常称职的技术员。

	在小图看来，马里安的模样和做派与白人的看上去没什么区别。这主要是因为马里安是个伊朗人和法国人的混血儿。马里安对此从不认同。他认为伊朗人和法国人都是白人，自己当然就是纯种的白人，自己的混血身份是纯属无稽之谈。

	虽然马里安接受的所有教育尽在伊朗的德黑兰，而且除了去开会，也没能在法国长时间地逗留过，但似乎马里安所有的生活习俗都是纯正的法式的。

	最典型的是：马里安自己的实验室里一有重要的庆贺活动就必是红酒、面包和奶酪，而且马里安对法国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人文历史是了如指掌，每次聚会都要如数家珍般地给自己的手下灌输一番。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马里安在反复确认，和确认让别人知道，自己那百分之五十的法国血统。

	在随后的近十几分钟里，马里安热情洋溢，近乎手舞足蹈、慷慨激昂地就着幻灯片，给小图介绍了这座城市，这个医疗中心，自己实验室的人员组成、科研项目等等内容。

	小图是听了个半懂。淑英则是听得不住地点头。淑英也没有完全听懂，只是知道老板在说些什么，因为那都是自己每天忙活的事。另一方面，淑英也是觉得自己在这新来的小图面前不能没面子，就装得都听懂了。

	马里安并不在乎这两位听众是否真听懂了，反正中国人也很少提问。马里安认为中国人似乎总是用对老板的宣讲从不质疑来表示尊重，从不知道怎么用提高水平的问题去拍老板的马屁。马里安只是得经常练习这套介绍自己科研项目的说辞，因为自己需要给每位来访的人介绍至少一番。

	马里安在演讲方面的习惯是：要做到尽可能的完美，因为演讲是作教授的门面，但要做到完美就只能在练习上尽量勤快了。马里安在这方面做得可以说是不失时机、不遗余力了，而且日臻完美。这就跟说评书的艺人一样，一辈子就讲那几个桥段，肯定是越讲越精彩。

	演讲完毕，马里安先是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看什么地方还需要改进，然后从裤口袋里的拿出个计步器，看了看，就带小图和淑英健步如飞地奔赴自己的实验室了。

	马里安给自己规定的目标是每天要快走至少两万步，下班后还要去打网球。他很欣赏和珍惜自己这几乎接近健美的身材。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马里安的实验室。

	一进去，由于那阵疾走，喘息未定的小图来不及感叹老美走得真快就惊喜而满意地发现这是个窗明几净、宽敞舒适的实验室，里面有两大排黝黑桌面的实验桌和很多看上去非常得体而舒适的实验椅。这看上去和那些回国讲学的访问学者拍的照片上的美国的实验室差不多。

	已经走累了的小图真想现在就去坐一下那种实验椅，体验一下那位最近回所的访问学者描述的那种舒适感。一个月前，那位赴美讲学一年的访问学者一回国就上书所、院领导，力荐全所、全院的实验室都配备一种多功能的椅子。

	这位访问学者在所里的汇报演讲时分析称，这是自己在美国讲学期间的一个意外收获。他着重指出那种舒适感会让人对那椅子留连忘返，从而能大幅度地延长工作人员在实验桌前逗留的时间，最终导致大幅度地提高工作效率和产能。

	虽然多数听众认为这位归国学者是在国外没做出什么可供汇报的科研成果就拿把椅子来充数，因为这种访学的归国报告会是要汇报自己访学的研究成果和异域见闻，不是推销家俱。但那位所长很认真，当场就责成这位归国学者当天就去市里的家俱店寻找这种椅子，和研讨资金上的可行性。

	这位所长显然是已经对自己所里以前的访问学者从国外掏回来的，倍受推崇的，据称能提高科研效率的洋招数丧失信心了。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实验室里家俱方面的建议，就跃跃欲试了。

	没过一分钟，马里安就推说自己得去开个会。他让淑英先安排一下小图的办公桌和实验桌。马里安是不想再浪费自己的时间了，因为小图和淑英对他的讲解是除了点头微笑就没有其它回应了，搞得很无趣。

	陪老板聊天儿是门职场艺术，既不能显得无知，因为会让老板觉得无趣；也不能显得太有知，那就有可能会让老板没面子，所以，得把握到恰到好处。

	这真是难为小图和淑英了。他们这是一个刚下飞机，英语还不行；一个英文依旧欠佳且对科研不感兴趣，均不够陪马里安聊天儿的格儿，就更别奢谈陪老板聊天的艺术水准了。

	淑英对老板的安排一向是欣然领命。她先是给小图安排办公室。可一进这间实验室里的办公室，小图就傻眼了。

	小图发现那里面是长长的一条，紧紧靠墙的四套桌椅。每张桌子也就是大约五、六平方英尺大，比自己在北京的实验室里的那张办公桌还要小些。

	小图看着分配给自己的那套办公桌椅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了。突然略感不适，他以为自己累了，其实是已经饿过头了。小图只好抱着背包坐在那把椅子上面直眼、纳闷。

	潜意识里，小图也是怕自己的背包会把这个单薄的课桌压垮。他盯着面前的桌面，心想：“怎么这么快就又和这拥挤不堪的办公室和微型桌椅见面了？美国的实验室怎么会这样？”

	这离他和北京那套小桌椅道别也就一天多。小图期盼的美国的办公室应该是非常气派且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