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大事 
身为力工，每天出一身臭汗是题中应有之意；如果哪天你恰巧被分配去干往水泥搅拌机里倒水泥的活儿，满身的灰土泥浆不说，连眼睫毛也都变成浅色的了，一个个仿佛都成了洋人模样，并且那一层薄薄的口罩根本起不到多少防护作用，口罩的鼻孔处留下两个很明显的灰点不说，连牙缝里都是水泥灰。现在想起来还是难以置信的是，即便劳动条件这样艰苦，强度又这么大，但队里根本就没有澡堂的设置，一天劳作下来，怎样洗个热水澡以去除一身的污垢与疲乏，也就成为一个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夏天还好办，工友们在宿舍前用几张芦席围了个棚子，直径三四厘米的特大号黑色橡胶水管接在工棚前的水龙头上，另一头从棚子的上沿甩将进去，用一条绳索把水管系在棚子上方的一根木棒上，你就可以享受一个出水量绝对给力的淋浴了。进去前还是只泥猴，三五分钟后再出来时，你就成了整条街上最靓的仔。这个简易澡堂唯一的可虑处是，那个水龙头本来就是一二十号人共用的，有时候有人急着用水，他才不管你正在洗澡，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把水管扯下来，让洗澡的人突然断水。洗澡人那个意犹未尽的不爽，我想大抵也只有正小便呢，却突然不得不半途戛然终止的感觉差可比拟。也因此，有时我们在宿舍里，听见门外洗澡者的歌声突然中断了，继之以一连串詈骂，我们就知道：又有人遭毒手了！ 
冬天洗澡就更加困难。别说没谁强壮到敢洗冷水澡，天寒地冻的，就是提桶热水上那个四处透风、头顶见天的棚子里去洗也是个不小的挑战。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下班后上锅炉房提一桶热水，然后在宿舍里脱得个赤条精光，在自家床前旁若无人的干些本应该是最隐私的勾当。如果这个时候谁要是走进我们住的工棚，那景象一定是令人震撼的：十几个人就那么一丝不挂地杵在那里，让人想起古书里形容商纣王荒淫奢靡的词“酒池肉林”里的那个“肉林”来。我们这些小青工开始还颇不适应这种哪怕是同性间赤裸裸的坦诚相见，不免还扭扭捏捏的遮掩躲闪，可时日一久，尤其是在老工人一声“这有啥子嘛，又不是不晓得你长了几根筋！”的断喝下，也都成了个中老手，直入无人之境了。俗语里形容人关系亲密，往往说“在同一个锅里舀过饭”；以我的经验看来，其实更浸血的说法不妨是：同在一个工棚里洗过澡。 
说是洗澡，往大了说其实也就是擦身。我们又往往不用香波肥皂什么的，称之为“洗素澡”。也有些个更不讲究的，下班回来只是洗脸盆里毛巾抹把脸，然后该吃吃该睡睡，留下一盆近似泥浆的水在那静静地诉说着生活的艰辛。队里的青工张二娃就属于这种人。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是早早结了婚的。他老婆小谢是那种典型的四川女人：贤惠却又泼辣，又自恃是已婚妇女，说出话来也是生冷不忌。张二娃到底还是年轻，玩心重，下班后往往并不急于回家，总要到我们工棚里天上地下的神吹好久，反正一日三餐有小谢操心呢，他也乐于享受这饭来张口的帝王待遇。一次张二娃下班后正和我们打拱猪呢，因为赢了一把大的，他笑得嗬嗬的；正巧小谢从我们后窗走过，听见屋里张二娃的笑声，隔墙就做狮子吼：“张二娃，你娃今天不洗澡休想上老子的床！” 这下轮到我们笑得前仰后合了，以至于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但凡看到张二娃手提水桶肩搭毛巾进那个临时搭建的洗澡棚，就总有工友挤眉弄眼语意暧味地和他开玩笑说：“咋子？今天又要上小谢的床了嗦？”

贴主:沙喉咙于2021_09_19 17:03:4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