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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做爸爸的爸爸BY无敌老顽童（爆照）

送交者: 无敌老顽童[♂★★拒绝网络暴力★★♂] 于 2020-05-21 19:53 已读 2395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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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不是超人，也不是大英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甚至不是一个很完美的普通人。

爸爸出生在一个大富之家。我爷爷的姥爷是当地的首富，可想而知，我家的经济状况也自然不会差到哪去。因为社会剧变和众所周知的原因，老辈人很少跟我提及当时的事。我只隐隐约约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我家原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我的想象中应该和乔家大院差不多吧）。我爸爸小时候是吃过老虎肉的，是当地的百年老字号药店从长白山买的老虎。虎骨做了药酒，虎肉则部分拿来孝敬我家。

在此之后就是我爸爸被寄养到了我姨奶家（我奶奶唯一的妹妹）。这中间有个断层，谁也不愿意提及，我也不得而知。实际情况大概就是一夜之间我家被定为地主，财产被没收。从此爷爷奶奶被下放到偏远的乡下（不过还留了条命，感谢皇恩浩荡！）。而我姨奶和姨爷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寄养在她家应该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后来看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和电影才知道，那个时候，我家的情况绝不是个例。很多勤勤恳恳获得财富的，家产被瓜分被正法。那些败光了家产的浪荡公子，反倒成了无产阶级的代表，新社会的优秀公民，正如葛优在电影《活着》里演的那个福贵少爷。

也许是长期寄人篱下的生活，让爸爸早早养成了勤奋自律的习惯，爸爸的学习成绩很好，从小学到高中毕业都是全年级前三名。据说十岁时写的诗就曾经登过当地的报纸，被邻里誉为神童。但是在整个社会掀起的巨浪狂潮面前，个人的努力也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甚至还远远不如。高考过后，很多成绩平平的同学都兴高采烈地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开始了崭新鲜活的人生。由于政审未能通过，爸爸只能带着万般无奈和无尽的落寞，进入工厂做了一名技术工人。曾经发誓相伴一生的高中初恋女友也与其黯然分手。在入厂前的那个夜里，爸爸把自己所有的学习书籍都付之一炬。就在那一刻，曾经的那个活力四射、豪情万丈的灵魂已经只能存在于记忆之中了。从此以后，爸爸变得谨小慎微，庸庸碌碌，不再有梦想、不再有光芒！

其实，我很长时间一直都不能理解和体会他当时所遭受的这种双重打击之大。直到不惑之年已至，我亲身经历了很多艰难困苦和一些无力回天的挫折以后才感同身受。那种创伤是没有为自己梦想和珍爱全心付出的人所无法想象的。它不亚于一个原本一心想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女孩被轮奸之后再卖进青楼所带来的那种内心绝望和撕裂。的确有柳传志等人物从相似的困境中走了出来并获得了最终的成功，但那种黄飞鸿和霍元甲似的传奇并不适合于每一个人。

后来爸爸经人介绍和妈妈结了婚。妈妈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善良淳朴、勤劳节俭。生活平淡得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一年之后，我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几分生气。爸爸的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似乎在我身上看到了他的新生。也是从那一天，他开始坚持每天自学英语（因为他当初在学校学的是俄语）。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现在有40多年了。他的英文水平应该相当于大学英语六级，完全可以满足在国外这么多年生活的需要。当时他只是认为他的儿子以后是要学英文的，要生活在一个需要说英文的、阳光灿烂的国家里。而且，他觉得只有自己有能力辅导我心里才踏实。

从小到大，爸爸给我的家教是比较严的。五六岁的时候，我就可以熟练背诵上百首唐诗。在革委会（现在叫社区，原来叫革命委员会）每周举行的学习毛主席最新指示和语录的活动中，虽然我年纪最小，但我却是最先能记忆下来，脱口而出的一个。

上学以后我的考试成绩一直不温不火。其实不是不会，只是因为我比较懒，一看题目便知道怎么做却懒得动手，考试时候经常会把数算错。爸爸对此很不满意，对我百般督促，但事与愿违却加重了我的逆反心理。我经常可以听见他的叹气，甚至偶尔会偷偷落泪。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觉得他的伤心是因为感慨于他的生不逢时或者是我不能把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暴殄天物吧。

其实应该感谢我们的应试教育和题海战术。一到初三和高三，由于大量的模拟考试，我的计算能力得以飞速提高，成绩也扶摇直上。数理化成绩遥遥领先，只是政治科出于我对它来自心底的深深的厌恶，成为了我致命的短板（也有可能是我潜意识当中逆反心理的一个具体表现）。爸爸也讨厌政治，因此在这方面我们达成了一种默契和平衡。他虽然感到焦虑，但却不再督促我。因为赶上学医热，为了做一名医生，最终我以超过重点分数线24分的成绩进入了一所普通医学高校。

无拘无束的大学生活成为了我堕落的开端，感情的挫折让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台球和酒精。开始爸爸还经常写信鼓励我，但两个学期以后糟糕的成绩单让他对我彻底绝望了。其实多年来受爸爸言传身教和潜移默化的影响，我自认为自己一直是个爱学习的人，只是不太适应压力下的应试教育。和爸爸一样，我也有着很强烈的名校情结。那是我一生都难以逾越的生死符，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于我心头刺上几下。后来，妹妹不负众望考上了清华大学，也算是部分地了却了爸爸的心愿。

在前半生中，我对爸爸的印象一直都是很负面的，觉得他严厉古板、不近人情。爸爸非常自律，甚至自律到苛刻，所以他对我和其他人的懒惰、拖沓感到无法忍受。在这方面真正让我发生观念转变的是我儿子的出生。

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小生命的时候，我欣喜若狂，感觉老天给了我一次新生。我在脑海里迫不及待地为他勾勒出了一副无比灿烂辉煌的人生远景。当时爸爸也在，他抱着这个长子长孙（其实也是唯一的孙子，我家四代单传），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我突然感觉到这好像是我到目前为止唯一做的能让他感到高兴的事。在几十年前，我想他一定也是怀着和我今天同样的希望和憧憬，迎接我的到来。而这几十年来，我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烦恼、失望和满心的伤痕。那是我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觉得自己之前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不能再错！

几年以后，父母随妹妹出了国。我工作比较忙，加上通讯不便，我和爸爸大概只有一两周能联系一次，聊的也只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的日常琐事。很多时候，在电话里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觉得来日方长。直到有一天看到一则新闻说一个男子在火车站抱着刚刚死去的父亲一边流泪一边跟他说话，我才意识到终究有一天父亲会离我而去，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此后一直到我出国之前，我在开长途车、等飞机、坐火车或者坐长途汽车都会给他打个电话，聊聊最近的日常以及过往的那些珍贵记忆。

最近几年感觉爸爸明显变老了，老得没了脾气，不再苛责我的懒惰和贪吃，看到我和孩子们永远都是笑呵呵的，总是找各种借口给我们塞钱。我除了抽时间多去看他，平时多给他打几个电话之外好像也没有太多可做的。我也经常把我在网上发的那些帖子给他看，只是想告诉他，他培养的儿子也不是一个彻底的失败，希望能带给他一丝安慰吧。

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是父子，我可以选择的话。我想做爸爸的爸爸，把他曾经给予我的爱和关怀加倍返还给他，尽我所能替他遮风挡雨，不再让他独自面对那些世俗的严寒酷暑、风刀霜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