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名单】
作者：毛姆、笨人（即自己）
首发于2020/12/24
字数：3017
黑名单（1）
“你有没有后悔过？”当我问出这句话时，他很懊恼，沮丧地耷拉着头。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说不后悔那是假的，但我没料到自己陷进去了出不来？”。
我感到非常惊奇，眼前的这名男子他竟然会后悔。我仔细地打量他，他的身材又矮又瘦，一双小短腿蜷缩在一起，他年纪很轻——最多不过是二十七岁左右，可是却已经有了白发，在两鬓间有数根白发鹤立鸡群般惹人注目。他生着一张滚圆的脸，面色红润，皮肤很白，两颊同嘴唇总是红通通的。他的一双大眼睛也生得滚圆，戴着一副眼镜，眉毛不粗，淡淡的。看到他，你不会想到这位就是一直刻意在网上宣扬别人正能量的可恶家伙。
我认识他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从小我们就一块长大，对他——我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但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会向我坦白他在网上吐槽的一切。
“那你为什么会后悔啊，”我问他。
“你还是没有听清我说的话，我说不后悔那是假的，但这不是重点，我现在反而担心自己陷进去太久出不来，就像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我怕的地方就是在这里，说实话，我其实并不怕他们，而是担心我自己已经与他们一样走火入魔了，这才是令我感到可怕的地方。我真的不愿成为那样的人。”
“啊，我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们是怎样的人。”
“说实话，他们其实也不坏。不，不应该用坏来说，他们只是私心比较重的人，平时爱戴着面具说话。平日里非常道貌岸然，给人们带去不少正能量，其实只要不伤害人，戴着伪面具也蛮不错的。但他们却从来不懂克制自己，总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稍微不如意时，就阴阳怪气。不过他们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在评论别人的作品时，大部分眼光还是那样的精准，但是对他们自己的那些平凡陈腐、俗不可耐的文章却那样自鸣得意，甚至还在其他有名作者底下打广告，真是一桩怪事。”
我听了这话，对他感到有些失望，当时我还同今天不一样，自以为人的性格是单纯统一的，当我发现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朋友会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时，我心里一阵发凉，我可以想象到，自己在他背后，也会如此的不堪。那天晚上，我还没有认识到一个人的性格是极其复杂的，今天，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了：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仇恨与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
我不知道我能否说几句，减轻一下当时正在折磨着他的痛苦，我想我应该试一试。
“那么，你有没有好的办法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就是没有才来找你。”他抬头看我，眼神清澈，向我求救我的心昭然若揭。
但我知道，此刻给不了他什么。又不想让他过于失望，只好安慰他，“办法总会有的，暂时想不到。”
“连你也这么说，”他自言自语说，“我也没有料到会搞成今天这个样子，当初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什么为别人着想，为论坛发展，根本就是扯着公义的皮中饱私囊，也就欺骗那些年轻人而已。”
他提到的年轻人我很好奇，于是就问他，“什么年轻人？”
“是啊，就是那些象牙塔里的年轻人的，就是那群非常看重版权的年轻人，他们就是捉住了这一点，然后迅速给他们脸上贴金。但现在，我却发现自己才是愚蠢的那个人，因为大家都不笨，只有我和他们才是天底下最笨的傻瓜。”
“何以见得？”我不由地笑出了声。我看不透他，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他表演还是真实的，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其实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
“你想想啊，他们虽然口口声声说为论坛发展，不过是为了私心，打着支持正版，杜绝白嫖者的旗号为他们自己攫取利益，这点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大家都不是傻子，可他们非要把别人全当成了傻子。还有一些人对作家的盲目崇拜让我感到好笑又鄙夷。”
“所以你旁观抱不平。”说到这里，我笑了起来。他听出了我声音里有一丝嘲讽挖苦味。
我知道解释已无必要，所以干脆直接了当说，“你这是何苦呢？盲目崇拜别人也是他们的一项权利啊，你踩过界了，朋友。”
“哎，你不说我也明白。这是多管闲事的下场，我已经自食恶果了——我也没料到自己进去了出不来。随着生活阅历增加，阅读量增多，我要吐槽他们的地方实在太多，这不，我刚才又想到了一个吐槽点。”
“你这是死性不改啊，”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很八卦地问起他来，“那你能简单说说吗？”
“当然可以，”他显然很乐意，“我觉得他们那时就有点像YQ，如果把T B、QQ等社交软件也带进来，那么话题更有趣了。”
我愈听愈是糊涂，这几件事完全搭不在一块啊，难不成文科生，不，应该是美术生都爱这样的天马行空，发散思维吗？
他见我茫然不解，于是赶紧解释说，“这个问题，我知道你肯定不明所以，咱们简单点，只聊下他们的发家史就知道了，TB为什么能击败YQ，QQ为什么能在我国一家独大，除了早期一直在亏钱补贴外，政策支持外，我想最重要的就是免费。用户都不傻，谁家对自己有好处就用哪家，而我们现在看到一些作家兼且书评家，毛都没长齐，就开始想威胁别人了。”
我还是不明白他的话，但还是一面打量着他，一面笑着说，“你还是老样子啊，容易冲动。”
他嘿嘿一笑，并不否认我的说法，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诉说，“可能你不太明白我说的话，你只要记得翻他们的抵制白食者运动和一个大作家仗势自己的名气威胁别人就是了。你想想，我国那两个巨头都不敢明目张胆威胁用户，就他俩毛都没长齐就语无伦次了。我只能说文人不是做生意的料，或者说文人在生意成不了大气，见小利而大事不成。”
“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打趣道。
“因为他们口中的白食者就包括我。”
“哈哈，”我开始笑了起来，“你终于承认了。”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为什么不敢承认。”他说，“而且从一开始，我就表明了自己私心。”
他回答时很诚恳，目光很诚挚，我知道他没有骗我。
“那么，这就是你不断吐槽他们的理由？”
“也不全是，”他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大部分原因就是看他们不顺眼。世界那么大，看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但我没有想过，会像他们那样令我反感、恶心。我记得我以前看过一句话，在别人身上看到反感的地方，其实就是自己身上也有同样的毛病。”
我没料到他竟会是这样的答复，听到了这么惊奇的话，我又重新看他一眼，目光还是往常那样真挚。我知道，不管我余下问什么，他都会顺从我的话，并且事先不给我借题发挥的机会，假如我说他心里阴暗，他想必不会否认；假如我再说他在发泄自己的情绪，他肯定会乐得承认。
这样的他，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不明白他竟会如此坦白，他的样子使我感到可怕，因为这种看似毫无心机的人，出手却是这般重。他使我的处境变得尴尬，且不说滑稽可笑了。本来我看他为自己辩白，说别人坏话时，我就心里鄙夷，打算用我的方式去说服他，打动他，规劝他，教训他，同他讲道理，对于这点，我很有把握。但是他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承认了，我连当个多事者的资格都没有。
说实话，我对他这种人一点也没有经验，因为我自己如果做错了事总是矢口否认。
“你还有什么要问？”他说。
我对他撇了撇嘴。
“没什么了，如果你都承认了，好像也没有什么要多说的啦。”
“我想也是。”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自己向来深谙人性，却没料到会败在他手里，顿时心里有些冒火了。但我也不愿就这么认输。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去做？”
“因为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回答说“尽管我已经明白了个中道理，但我见到一些低级的套路，总是忍不住要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