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荒唐曲29
梁娟笑问:“休息日你们要是不回去,留在校里,都耍些啥了的?”许晴叹道:“哪里不想回?都是有时候周末屋里没人,回去了也没啥意思,才留了下来。还有的时候其实根本不想留,因为要补课,没办法,才只有留了。留了就要归生活老师管,要是还想去外面耍,一般都是礼拜六上午去外面买东西的时候,比如讲是去沃尔玛超市去了,就去给生活老师请假,其实是到别的地方去了。
从礼拜五开始一放了学,我们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有时候到宿舍集下合,就去放映室看电影或者去操场耍了,或者游泳馆、艺术房,反正每个部门都有每个部门的老师管着。刚开始的时候人还多,等过了一会儿人少了,我们就去食堂里加餐,完了再回宿舍里看电视洗澡了。礼拜六上午也是这个样子,中午吃完饭以后,回宿舍里睡个午觉,下午就又是这样子耍,一天就过完了。”
叹了口气:“哎,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睡午觉了,如果碰到脾气好的生活老师,我一般就一直撒气,直到老师准我看电视了为止,反正就不睡觉。睡完午觉后,一般我们就集下合去购物了,然后再在学校里耍,然后去餐厅吃自助餐,吃完又再回宿舍里耍。一到礼拜天上午到教学楼这边来了,又有专门的老师辅导我们写作业,然后吃完饭回宿舍里又一直耍,耍到下午才回自己的宿舍,等同学来。讲老实话,我们住宿生活真的很无聊,吃了睡,睡了吃,跟养猪似的,就只比猪会耍点子。”
又笑起来:“不过也不一定的,要分时候,有的时候也蛮好耍的。像晚上我们就通常偷偷摸摸在宿舍里耍到十点多,一般是等熄灯了后还偷偷耍的。像上个学期末我们就搞了一场化装舞会,大家化完装后就开始展览,结果杨牡丹她化得极漂亮,她还在跟别个比赛的时候,生活老师徐老师就来了,结果害的我们游戏都没搞完,大家都难过死了。”
周艳道:“是呀,学校的规定又不能改的,讲了几点睡,就要几点睡的。”许晴笑道:“还是大前天,幺三九班的纪雪、姚曼曼、彭灿、张珊几个人到我们这边来打牌,打到很晚。结果生活老师徐老师一来检查,她们就吓的都跑回去了。本来生活老师不住在我们那一楼,她是在五楼,我们是二楼,原以为她不会来了的。一般那个时候都快十一点了,也没哪个老师深更半夜的还从二楼到五楼来来回回爬的,哪晓得她刚好就突然来了,结果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她不是幺三九班的老师,却把姚曼曼她们几个训了一顿,反不讲我们,把我们全笑死了。”
周艳道:“什么嘛,大前天只是周末而已,又不怎么,应该通融下的。再讲了,别的好多生活老师都通融的,你们老徐子就是个死心眼,什么都管的死死的。”许晴笑道:“其实她们生活老师也挺难混的,管了不好就要扣奖金,又没人怎么尊重她们。记得还是两年前的事了,原来的宋老师就因为不小心,把杨牡丹从韩国还是哪里买来的一件很贵的毛衣给弄坏了,因为放进了洗衣房的。结果她就直接给了宋老师一巴掌,后来宋老师就辞了职不干了。”周艳道:“本来就是呀!如果不是我们,她们哪来的工作?还整天在那里装样子,好像真的以为学生没有老师就不行了似的!再讲了,她算什么?不也就是个生活老师嘛,又不是教学部的。你不要对她们太好了,越是对她们好,她们就越以为你怕了她,越要欺负你的。”
梁娟笑了道:“哪里,我就觉得她蛮可怜的,像我娘以前就给人屋里做过保姆,带过小孩。我要是她,我也不干了。”
许晴笑道:“上个礼拜五下午刚放了学,还没回去之前,我看到杨牡丹还和幺三九班的姚曼曼打架了,当时我正要去练小提琴的。结果两个生活老师来了后,都管不了,我就被徐老师安排去叫生活部主任了。后来我也没去看她们到底打的怎么样,叫完人后就直接去艺术房练琴了。练完回去后,才听到宿舍的人讲,杨牡丹抓了姚曼曼的头发狂甩,把她的脸都打肿了,姚曼曼在那哭的。后来那天晚上她来我们这边打牌,还是见了杨牡丹不在,才肯来的,又打牌的时候还在那骂的。”
周艳笑道:“杨牡丹她屋里也是,给她安排了那么多的学习班,什么都学。什么钢琴啦、舞蹈啦、绘画啦,我的天呐,她忙都忙死了!我听到她讲她蛮恨她娘伢的,越来越不爱上学,还动不动就跟人吵,脾气是挺差的。”
许晴道:“不过她屋里有钱,她人又长得漂亮,连校里的第一校草许国安也认得她,放了学还和她一起出去耍的。”梁娟道:“晕,他是第二好不?高二幺二六班的赵子强比他帅好不?”许晴笑道:“男生宿舍就在我们宿舍对面,就中间隔了一个大操场。赵子强也住校,有时候他们男的在那打篮球,一有他们几个参加,就听见好多女的在那喊强强安安的。我是看了N遍了,也没看出他们几个到底有多帅的!”
这时梁娟叹了口气:“哎,今日过节,人人都要送礼的,我是想了半天,也不晓到底该送个什么才好。她们女的还好,只每人送瓶花露水就够了,就只他们男的,我上回听胡老师讲喜欢钓鱼的,我就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个鱼钩子,也不晓他们到底喜不喜欢。”许晴掩嘴笑道:“我最晓得他们男的其实都爱抽烟的,我本来还想给他们每个人都送包烟的,包管他们都喜欢。只是不敢送,怕人笑话。”
这时刘世华忽然转过头来,对周艳道:“周艳,我单车钥匙你可以给我了吧?这一日没个车骑,连走哪个地方去耍也去不得。”周艳道:“你答应借我骑一个礼拜的,怎么这下子就来要了?呸!”刘世华道:“邓可他单车坏掉了,这他也没的车骑,我两个都回不去。”周艳道:“那你不晓找杜哲、刘辉他们借?”刘世华道:“他们自己也要骑,怎得肯?”周艳道:“那你等着,我帮你借。”
探头向那边喊了一声:“刘辉,你过来一下。又走哪里去了?”刘辉过了来,问:“怎个事?”周艳道:“刘世华、邓可他俩没的车骑,想找你借个单车,要的不?”刘辉笑道:“我跟他们又不同路,借了怎好回去?就坐公车也不到屋,除非我睡你屋里。”周艳恼了,斥道:“你怕充梦!”停了一会,又问:“那杜哲他的车借的不?”刘辉摇摇头:“那我就不晓得了。”
刘世华一旁劝道:“你看是的吧?这别个都只一辆车,都要用的。哪像你原来就坐公车,屋又没好远,你是骑起好耍。这等邓可他车修好了,我再借你骑是一样的,你把钥匙给我吧。”周艳从兜里掏出钥匙串,上面指甲剪、掏耳勺俱全。取脱不锈钢套环上的车钥匙,骂道:“他妈个逼,死扒拉小器,你这烂单车,我还不稀罕!”笑扔到后面空地上去了。
只见操场前面是依次升高的五级看台,此时坐了很多老师。看台正中是一个升旗台,中间竖立了一根高高的旗杆,顶端飘扬着一面五星红旗,是校里每周一早上举行升旗仪式时升上去的。旁边就是东亭湖了,一阵湖风吹来,份外凉爽。青青的草地上弥漫着一股诱人的泥土芬芳,一只蚂蚱不小心爬到了周艳的腿上,弄的她痒痒的。她不由低下头,轻轻地把它勾到手指头上,又笑着朝它吹了口气,才看着它飞远了。
刘世华去后面捡起钥匙,回来骂了周艳两句。周艳听了道:“你讲什么?”刘世华又骂:“我肏你屋娘,扯你娘的屁眼风。”周艳回道:“我肏你伢。”旁边几个男的笑道:“给她肏,你没吃亏,你又多个妈。”刘世华乐了,先躲到一边,说:“肏你娘没味,你娘太老了,哪天我要肏了你,不晓好哪去了。”周艳气焰高起来:“你肏我?小心点,我会阉了你。”冯海鸥扶着别人的肩膀说:“给她阉。”刘世华嘴一撅:“我怕你?”周艳就手一挺,说:“拿来!”众人都笑起来。
后面林慧洁、曾琪卿两个正在背书,曾琪卿正拿着翰林阁香熏美人折扇扇风,边听林慧洁问:“珠穆郎玛峰?”曾琪卿道:“八八四八。”林慧洁问:“死海?”曾琪卿道:“忘了,好像深两百多吧。”林慧洁摇头道:“错。”曾琪卿皱眉想了一下,道:“给点提示好了。”林慧洁道:“海拔比这个要深的。”曾琪卿道:“三百。”林慧洁仍摇摇头。曾琪卿又道:“那四百。”林慧洁抱怨了道:“你这样猜,是个人都给你猜出来了,这题不算,还要算你错了的。”曾琪卿点点头:“本来就错了的,我又没讲我对了。”
正答题时,只见叶良慧突然指着天上惊喜叫道:“快看,降落伞!”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头顶上,高高的天空中一架飞机正飞过,在蓝天上留下了一道笔直的白痕。一个既像蘑菇,又像蒲公英一样的白色的降落伞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往那边去了。
曾琪卿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部队里好多呢,我见的老多了,从小到大都见。”华琴正搬了凳子坐到后面来与叶良慧聊天,这时抬头看见,惊叹道:“好美啊!”又好奇的问:“曾琪卿,你住在空军医院,那你以前跳没跳过降落伞呀?”曾琪卿笑着一扬头:“那可没有。”华琴又问:“听你讲你伢是那里的医生,那你娘是那里的护士啰?”曾琪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华琴家境贫寒,父母可没什么好的工作,不过是在街上摆摊卖早餐的。这时有些自怜自卑起来,羡慕了道:“那你屋里可真好,看起病来,打针吃药都不用花钱。不像我,屋里穷,有时还看不起。”曾琪卿得意一笑:“也不是全部不要钱,有些可以报,有些小病小痛的,我娘倒确实从她们医院里拿些药回来,都不用去看的。”
叶良慧坐在一旁,这时拉了华琴的手叹道:“哎,咱们穷人家的命,哪能跟人家富家大小姐比啊,人家确实是不要钱,像什么羊癲风啊、脑膜炎啊、狂犬病啊这些什么的,就都不要钱,省了好多呢。”说着就捂了嘴笑,惹的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曾琪卿上前扭着叶良慧就要打:“看我不撕裂了你的嘴,一天到晚不说我几遭儿就过不去,许是又发痒了。”叶良慧笑着直躲,身子都被曾琪卿压倒了,靠在了华琴身上。自己边用手挡着,边笑道:“谁又发痒了?我不过是打个比方,你讲的不全,我不过是帮你都讲出来罢了。”众人又笑起来。
一会曾琪卿把扇子递给许晴,道:“你扇子帮我拿一下,我先去上个厕所,马上就回。”又拉着叶良慧,要她陪她一起去。叶良慧正坐着都嫌热,哪里肯,被她拉着都不肯起来。曾琪卿弯着腰,头凑到她脸上,点头笑道:“好啊,才一上午就又不听我的了?才刚讲过的,原来又在哄我。”说着就在她耳边悄声了几句。叶良慧一听就急了,顿时忙站了起来,拍拍屁股,拉着她的手道:“哎,听听,都听还不行么!从今往后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是皇帝,我就是大臣,你是航空母舰,我就是巡洋艇,只死心蹋地跟着你就是了!”曾琪卿得意一笑:“这还差不多。”搂着她腰笑着到后面向何老师请假去了。
袁丽萍这时靠在许晴肩上,见许晴给她一块扇着扇子,懒洋洋道:“好风,再用力点扇,我都热得汗是这洗呢!哎,学校里也真是,干嘛不先听演讲,再上两节课啰,这现在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热死了人去了!”
前面周艳正与梁娟讲起了笑话,把外国语当成中文来念,德国、意大利、俄罗斯的,说了几个。这时回头对许晴道:“你这扇子哪里买的?借我看一下。”许晴递了给她。周艳看了一回,赞了一回,又自扇一回,还她:“早上默单词的时候我没默出来,何老师讲要罚我抄一百遍。许晴,你也帮我抄一点子啰。”许晴笑了摇头。
袁丽萍依然靠在许晴肩上,这时懒懒睁开眼道:“晴砣,我讲你也太下狠了,暑假还跑到长沙你姑妈那里学外语,搞得何老师就晓讲你一个人好,全骂我们。你又不是要找个好老公,学这好干什么!”说得许晴一臊,一把将她推开,笑骂道:“狗嘴里不吐象牙!”几人都笑了起来。周艳招手叫几人聚首,附耳低言悄声了几句,几人全都哄笑起来。袁丽萍东倒西歪,手捂着肚子;许晴臊红了脸笑,又掩着嘴;梁娟扶了周艳,拍着胸脯直喘气;周艳自己也笑弯了腰,好不容易等坐直了,才又道:“讲起仔子来,我们班里没一个好,就整个学校里也没的!”袁丽萍道:“我听别个讲杜哲在我们班仔子里最帅,段秀美在我们班妹子里长最好,但我怎觉得只一般,还是周艳你好看。”梁娟道:“我也觉得,但大部分人都讲段秀美好看。”
几人向那边望去,只见不远处,段秀美正隔了一排与她后面的刘辉讲话。她今天穿了件海蓝色的夏日校服,头发长辫上扎了一个同色的蓝色丝带。脖子上系了一个长巾领带。校服是一件及膝绸裙,脚上则是一双白色的蕾丝短袜,一双米黄色运动鞋。
刘辉正指着台上道:“这个妹子讲的还不错。”段秀美道:“是啊。”她后面的李剑武听了,冷笑道:“有什么好的!”刘辉道:“她今天穿的那件裙子蛮好看的,跟她气质蛮配的。”段秀美点点头道:“是啊,哪天我也要我娘带我去买一件,也要跟这一样的。”李剑武又道:“有什么好看!”段秀美回头怒道:“你干什么?”见他低了头不说话了,气了道:“坐这么近干什么?退后点!”见李剑武把凳子退了有半步的距离,便不再理他。其实她心里早已气已消,是她自己向后移,才会嫌近的。
刘辉问段秀美:“礼拜天去溜冰?”段秀美说:“不去。”刘辉又问李剑武。看着又生气了的段秀美,李剑武也摇摇头,说也有事。又聊过一会,段秀美把凳子移后些,方便与刘辉谈话,却见李剑武把身子倾了倾向后边。段秀美心里暗骂他是傻子。此时她与李剑武的距离很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只要一伸手就能碰着他,但她是绝不会碰着的。感到周围的人虽没看她,注意力却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段秀美懊悔起来,鬼使神差坐后面来干什么?但她又不肯服输坐回去,仍与刘辉谈天。
这时华琴见叶良慧去了半天都没回来,便又搬了凳子坐到了段秀美旁边,与她聊起天来,问她:“段秀美,听到讲你伢早就不在了,就你跟你娘两个人过,都好些年了吧?那你娘一个人怎么带你呀?”段秀美道:“问这个干嘛?”华琴叹了口气:“最近我娘跟我伢也闹着要离婚了,吵的我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书都没背出来,我都烦死了。”段秀美道:“我娘一个人过的蛮好的,我也蛮好的,又没怎个不同的。”华琴叹道:“你娘对你可真好,都不改嫁的,要是我娘,那就不晓得了。哎,那你想不想你伢呀?”段秀美歪着头道:“不晓得,我四岁的时候他就死了,我只看过他的照片,印象也不深了。”
同学的一句话,不由勾起了她对幼时的回忆,听母亲说过,父亲还在的时节,她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她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父亲是个才子,两千多人的大厂,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从技术科长升到了总工程师。那时节,逢年过节,上门的人前一个还没走,后一个又到了,谁不说,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走在居民大院里,谁又不笑脸相迎?
结果她四岁那年,父亲去工地上出了事,就再也没回来了。人死了,追悼会倒是开得轰轰烈烈的,花圈摆满了整个灵堂。可等追悼会一结束,人散了,茶也就凉了,分到的那点抚恤金,还不够母女俩过一两年的。到段秀美六岁那年,又大病了一场,家里就什么都没剩下了。她母亲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孩,段秀美小时候身体又不好,她母亲的工种还一变再变,岗级越来越低,从账房里的收纳员,到仓库库房里的仓管员,到地磅磅房里的地磅员,最后到制造车间里的操作员,工作越来越忙,收入却越来越少,照顾小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她去找厂长,找工会主席,求他们能不能把她换到一个不用反复三班倒的部门,好多点时间照顾小孩。结果他们过去跟她丈夫是那样的称兄道弟,这个时候却只会满脸为难地跟她说:“厂里也有厂里的难处,几千人要养活,你也要从大局出发,不能总考虑自己,要多谈奉献,少提要求。”她眼泪唏哩哗啦的拉住厂长的衣服苦苦哀求,他却说:“你这还算好的了,你看看别的厂,今年富士康跳楼的就有好几个呢,你难道要逼着我也去跳楼不成?”说着走了。
她一个寡妇,因眼见周围凡是继父继母的,都对小孩不好,怕找个继父对女儿也不好,便不愿另找男人。只守着和前夫共同的回忆,守着唯一的女儿,心想着一定要好好把她抚养长大。却因家境日窘,收入日微,不得不时常加班补贴家用,下班很晚才回,连在晚上照顾还没上幼儿园的女儿都照顾不了。日子是越过越苦,身体是越熬越差,时常背着女儿以泪洗面。
等到段秀美上幼儿园那年,有一次半夜发高烧,夜里没车,她母亲打不到的,只得一个人背着她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医院。也就是在那一次,花光了家里的最后一点积蓄。眼泪汪汪看着段秀美病还没好,为了继续交那点住院费,她母亲不知敲了多少个亲戚的门,走了多少段难走的路!他们却只说:“你再找个男人吧,年纪轻轻的,何必一个人硬撑着。”心肠硬的,要子儿一个没有;心肠软的,还能留吃顿饭,给个十几块钱。
又到段秀美刚上中学那会,学费陡然从一学期几十块钱涨到几百块了。家里所有的钱,加上她母亲提前预支的那点可怜的工资,都不够凑的,便不得不问段秀美二叔借了两百块钱。他好歹还肯帮她们母女一把,但是给了钱后,却把她们家里唯一值钱的那台电视机给扛走了。其实一个旧电视能值多少钱?他不过是算准了她们家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把账还上,才抵回一点损失算一点罢了。此时往事在段秀美心头缓缓流淌,历历在目,她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默默地低垂下头。
听华琴又道:“哎,我娘我伢对我都蛮好的,要是他们离了,我都不晓到底要跟着哪一个了。我听到他们也在争我的,我烦都烦死了!”段秀美道:“我今天餐卡里钱不够了,等下吃饭的时候,你先帮我刷一下吧,回头我再还给你。”华琴道:“不用了,就我请你好了。”段秀美道:“那怎行!”叹了口气:“嗐,怎么才一个多礼拜不到,卡里就没钱了,用了那么快,开学才多久呢!才刚一次充了二十,就只剩了两块多了。”
华琴问:“你都吃了些啥的?都挺贵的吧?”段秀美道:“也不是啊,不就是红烧肉、剁椒鱼、酱爆茄子、荷包蛋这些最简单的么?人人都是这么吃的。”华琴道:“那你下午放了学也在这吃了,不只吃中午一顿的?”段秀美摇摇头:“那没有的,何老师讲了,要过段时间才开始晚自习,我要到那个时候才留在学校里吃的。”华琴道:“那你肯定多点了。菜要不够呢就去多打点汤,菜是要钱的,汤是不要钱的。原来是西红柿蛋汤还有冬瓜海带汤,现在天气热,校里又另加了免费的酸梅汁,只是太酸了,我都不喜欢吃。”
问:“中午吃了饭你们都上哪去的?又到她们宿舍里看电视去么?”段秀美点点头:“嗯,你去不?”华琴摇摇头:“不去了,还是在教室里睡一下子好了。现在回去了天天睡不好,到她们宿舍里去也睡不好,吵人得很,还不如在桌子上趴一下子。”段秀美道:“教室里还不一样吵吵的?”华琴无奈叹了口气:“那也没法,有时候吵,有时候不吵。就吵起来了,难道还能把人打出去不成?嗯,你们现在宿舍里究竟都看些啥电视的?我好久没去过了,都不晓得了。”
段秀美道:“《流星花园》。”华琴诧异道:“还看那个呀,不早看过了么?都老古董了,不晓看过多少遍了!”段秀美道:“有些人喜欢看,有些人不喜欢看,结果要看的人多,少数服从多数,就又重新看了的。嗐,可惜了,午间剧场要演到两点半,正好赶上有一些看不到的。”华琴道:“我喜欢看湖南卫视,《快乐大本营》、《天天向上》都蛮搞笑的,原来屋里不吵架的时候,经常看的。嗯,现在这个台中午都演些啥呐?”段秀美摇了摇头:“那就不晓得了。”
又丧了气:“嗐,我也倒了八辈子霉的,上午刚被何老师训了一顿,结果下午美术课,颜料我偏又忘了带了的,中午又不回去,等查到了就糟了。咦,你带了么?”华琴道:“带了呀,不过我也只有一付的。”段秀美道:“我已经向范韦琳借了一个六角盘,再六支颜色。她一共有十八支的,还剩了十二支。等我再向罗玮借两支,凑起来就足够了。”转身拍了旁边罗玮一下,道:“你颜色不算,画笔也借我一下,我只在老师跟前装个样子,等他检查完了,就还给你。现在可先讲好了。”
罗玮耳朵里正塞着一付耳机,连着一部OPPO手机闭着眼在听音乐,把她最喜欢的孟庭苇的歌《你看你看月亮的脸》、《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谁的眼泪在飞》等听了个遍,听的如痴如醉的。手机超长待机,足够一天用了。此时听段秀美讲话,才睁开眼点了下头,眼角余光瞥到远处,梧桐树荫下两个模糊影子,便又继续闭目听歌了。
树荫下并没座位,只有几个露天乒乓球台,何楚湘、彭玉兰正倚在台沿上闲聊,何楚湘道:“教育局这次负责职称评审的评委名单刚刚确定就泄露了,刘文彬在金陵宾馆开房收钱,也不晓到底收了多少了。他也是门路好,四处打点了关系,又再次确定了他个评委的名额,如今今年都已是连了第二届了。”彭玉兰道:“教务处的老贺到底是怎样讲的,究竟是每个人都送呢,还是只送一个的?实在也没见他打听个清楚。”
何楚湘叹道:“不晓得。一些人还不理你呢,也不晓是真个不收呢,还是嫌少了。我后头子也就只是送了老刘,他也认得我,还好讲话的。哎,这次要评不上,下次就不晓又要到什么时候去了。”彭玉兰问:“你送了多少?”何楚湘一皱眉:“一万,我一年的工资钱了。”彭玉兰笑道:“没那么多,你一月的基本工资虽然才七百多,奖金却不少了,再加上加班费、补贴这些什么的,也不少了。”
何楚湘点头:“今儿过节,那些学生家长们只要来了,莫不塞个一两百的。再加上开学送红包的那阵子,我一共也收了快一万了,我是把这个投到老刘那里去了,才补了这个缺的,不然哪来那个钱!哎,现在评个职称也太难了,又要思想品德过硬啰,拥护党的领导,热爱社会主义,学习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又要知识水平达标,系统掌握教育教学基础理论,并应用到教学实践中去。又要专业能力强,具有任教学科的专业知识,创新改革,在学科上起到带头示范效用。又要有业绩成果摆在那里,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胜任各年级循环教学,能促进学生综合素质发展。
又要有威信,积极推动本地区教育教学改革工作发展,指导青年教师,培养骨干,促进教师队伍专业化发展。还要公开发表或出版过本专业的论文、论著,并有学术水平和应用价值。或者得上个一等奖二等奖,或承担过教育部门组织的公开课、示范课、观摩课三次以上的,受到过表彰就更好了。”拍拍手:“我的老天爷了,这哪里是在评老师,简直是在给皇帝选贵妃,就是砂子里头挖金子,也没见这么难呐!”
彭玉兰笑了点头:“是的。这回金陵宾馆我也去过两回子,虽然讲他们都是封闭评审,但钱还好送进去的。去的时候,从各地赶来的老师都彻夜住在那里,早就爆满了,我也就没住在那里了。他们全封闭式的,从三号下午一点入场,到九号结束,期间一直不准出场。我看到好多人都每个评委都送了,两千或三千的,我也就学了个样。本来没打算花那么多钱子,但别个都送了我不送,就更没戏了。送了点子,机会总大点子,心里也好过点子。”
何楚湘担忧地道:“按你那么讲,那我不送少了?”彭玉兰道:“那倒不一定。听他们讲,申副高评委每人至少是一千,组长三千,申正高的加倍。又不晓是不是他们故意放的个消息,有个送最多的,光副高就评委每人送了五千,组长一万,真个是屋里太有钱了!嗐,如今的行情是越来越看涨了,一次评审下来,少则花个一两万,多则不下三万。”
何楚湘道:“送不送钱倒罢了,怕就怕花了钱,也不一定评的上的。”彭玉兰道:“不送他就直接给你否掉了,送了还能按实力评审上一阵子,公平竞争,送了越多,机会越大。”何楚湘道:“我没那么多钱子,我送钱给老刘都是听到讲,去年他事没办成,还把钱退还给别个了。哎,他倒真是个好人呐,我倒没想他办不成事也退钱给我,只要他心里还记得个我,下二回还能帮我再出一把子力,就足够了。本来嘛,就是退我也不能收,明年都还指望着了。”彭玉兰点头:“是的,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
此时只见台上校里的一些领导也渐渐忍不住酷热,纷纷躲到阴凉处躲阴去了,有的还渐渐回了办公室。彭玉兰便拉何楚湘也要一同回去。何楚湘道:“我还再守下子,莫等一走了他们就闹,好不糟人呢!”彭玉兰笑道:“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大过节的,你也不休息一下子,难道就天天这样守着他们不成?总还要他们自觉自律,你还能省点心。”
何楚湘叹道:“我们班有的学生糊涂,哪能让人省心?我是管得了这最后一年,下二回再也不接手这捞什子班主任了!从此后各人自扫门前雪,念好自己一本经,省得多管闲事,日日烦心!”彭玉兰笑道:“你都不带班,那我们还敢带?校委第一个就批你,撵你上报。你还想过清闲日子,就做梦去吧!”说着便回去了。
何楚湘又独自守了一阵,堪堪到太阳更大,竟引发了胃痛的顽疾时,实在忍将不住,上前去道:“你们好好听着,都莫要乱吵,到讲完了,自己回教室里去放回了凳子再放学。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有事叫人到办公室里去找我。”说着手捂着肚子,无精打采慢慢腾腾地往回走,走一晌歇一晌。
及到了办公大楼,上了二楼,路过校长办公室时,见罗副校长、冯主任两人在里面。罗副校长见了她招招手道:“老何,你进来一下。”何楚湘便知有事,走了进去。
只见先罗副校长、冯主任正对坐在沙发上商量事情呢,中间玻璃茶几上放着两杯清茶、一个烟灰缸,茶杯下垫着软垫。厅堂一边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一边挂着几幅书法。书法上一幅写了汉隶的繁体字,是“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幅是宋楷,写的是“宁静致远”,另一幅则是苍劲的狂草“天道酬勤”。
罗副校长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去拿了个纸杯子,也给她泡了杯茶。何楚湘问:“什么事?”罗副校长道:“先坐。这次市英语协会的新型工作者座谈会,马上就要召开了,我们校里派个代表的人选问题,我问了好些个人,偏巧都没的空去的,课程安排的不巧,都挪不开身。我想了下,还是你去好了。”何楚湘无奈道:“什么时候开会?”罗副校长道:“下个礼拜。”何楚湘皱了眉道:“市里头也真是,一天到晚三天两头开会,哪有这么多会议要开啰!这人人都有课的,上回他们就讲了,都没哪个人愿意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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