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三月的那几日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海
【会员权限·《解放日报》独家老照片】1953年3月5日凌晨，73岁的苏联最高统治者约瑟夫•斯大林在莫斯科郊外的别墅地板上孤独地死去。此后几十年里，围绕他的死因史学界众说纷纭。但对当时的普通中国人而言，斯大林的去世并不特别突兀。在三月初的中国报章上，已陆续刊有这位“伟人”的病情通报。北京时间三月六日，噩耗传至国内。在那之后几天发生的事情，或许可以管窥当时中国的政治、社会图景。
 
新华社一九五三年三月六日电，“宋庆龄在六日下午得到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斯大林同志逝世的噩耗，当即前往苏联驻沪总领事馆，表示沉痛的悼唁”。题图由解放日报摄影记者拍摄，记录的是当天获准进入苏联驻沪领事馆的上海各界群众悼念场景。
早春的上海，想来阴冷依旧，图中人身着厚厚的棉袄，左臂缠黑纱。如果不是花圈上的文字注明，我几乎穿越到1976年九月某几日，我曾经亲眼目睹的某些场景。

图二摄于1953年3月8日，斯大林葬礼的前一日。街景“面熟陌生”。左侧为外滩黄埔路20号，自1929年起就是苏联驻上海总领事馆。顶部六角形瞭望塔，以及建筑立面德国文艺复兴与巴洛克装饰细部合体的折衷主义风格堪称经典。拍摄者站立在黄埔路中央，面向外白渡桥方向按下快门。照片的左边，群众有序排队，等待进入领馆，右边有手持花圈者沿黄埔路向东行，显然先期参与悼念后从领馆退出。

图二右侧露出长条一隅的建筑，是建于1846年的中国首家西商饭店礼查饭店——今日的浦江饭店。本照片拍摄时，礼查饭店还叫“礼查”，这家曾经接待过哲学家罗素、物理学家爱因斯坦、艺术家卓别林的著名饭店，当时正陷入房主英商与中国政府之间的修缮费用的纠纷中。一年后，1954年4月，礼查饭店被市政府接管，并于1959年5月更名为浦江饭店至今。

站在图二拍摄者的角度西望，最大的街景变化在于，沿苏联领事馆东墙的一排四间V字尖顶建筑今日已不复存在。

排队，进入，吊唁，离开。相同的情景，在那个三月的某几日，在中国各个城市上演。三月七日，中共中央、中央人民政府和全国政协发出通告：

“斯大林同志葬礼定于三月九日（星期一）莫斯科时间上午十二时即北京时间三月九日下午五时举行。为了对于伟大革命导师斯大林同志的不幸逝世表示无限沉痛的哀悼，为了表达中国人民对于伟大苏联盟邦领袖的崇敬，特规定：全国各大中小城市及由收音机得到通知的乡庄和市镇，在三月九日下午五时正，当地一切工矿、企业、部队、机关、学校、人民团体的人员和街巷里弄居民以及正在行进中的人马车船等，均应停止活动五分钟，并就地肃立静默，所有当地厂矿、火车、轮船汽笛齐鸣，以示哀悼。”

通告同时规定：“正在生产中的工矿企业的动力间、熔炉，行进中的火车、轮船，进行中的医疗手术和紧急治疗，在鸣笛志哀时，可不停止活动；但车、船中的旅客，应肃立志哀。”

而在之前一天，经毛泽东签署，《关于悼念斯大林逝世的命令和唁电》规定：“一、自一九五三年三月七日起至三月九日止全国下半旗志哀；二、在志哀期间，全国各工矿、企业、部队、机关、学校及人民团体一律停止宴会、娱乐。”

在几千公里之外的苏联，全国默哀期为八天。所有机关、工厂停止工作。退役军官都穿上了原来的军服，如临大敌，仿佛重回卫国战争时期。斯大林躺在工会大厦的圆柱大厅内，几公里长的队伍蜿蜒在莫斯科的大街小巷，人们向普希金大街缓缓移动，军队和卡车勉强维持着秩序。

葬礼当天，莫斯科全城人涌向工会大厦，局面失控，很多人被踩死，也有的被挤晕，得不到救治最终死去，因为救护车在国丧期间停止工作。

天安门广场。60万北京市民参加了追思大会。天安门城楼上原本悬挂毛泽东照片的位置，挂上了斯大林巨幅遗像，毛泽东向遗像献花圈，朱德致悼词。全国县以上行政地区设灵堂挂遗像，与莫斯科同期举行追悼会。相似规格的悼念活动在23年后的中国大陆更为人熟识。

3月9日，人民日报在一版显著位置发表毛泽东的《最伟大的友谊》一文，称斯大林为“当代最伟大的天才，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伟大导师”，他“代表了我们整个的一个时代”。文章指出，斯大林“全面地划时代地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把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推进到新的阶段”。 文章还说，斯大林的一切著作都是马克思主义的不朽文献，是百年来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经验的综合。

与高层博弈的云谲波诡相对应，民间某些故事的质地更显“黑色”。资料显示，就在那段“全世界劳动人民无限悲哀的日子”里，在北京却出现了极不协调的事情，崇文门外上四条及西单几家花店趁机“哄抬斯大林逝世花圈价格”，经革命群众举报后受到严厉惩处。

当时正值三反五反的敏感时期，不法商贩除了被课以高额罚金之外，另被勒令做出深刻书面检讨。“和记花店”的店主王某某不无沉痛地写道：“今日将我所做的对不起人民的劣迹坦白，求大家谅解，只因斯大林大元帅逝世引起各界同志哀切追悼，所用的花圈，在那时所买的所定的均是争先恐后，致使吾们应不敷求之际，吾亦未体会到哀切，尚且趁此机会将价提高到四倍之多，牟取非法利润……”

在上海，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拒绝听从儿孙劝告佩戴黑纱，老太的理由很充足：“凭什么要我戴黑纱？这不是触我霉头吗？我还没死呢，你们都要戴孝了？还要我戴孝？”事情汇报到居委会，居委会工作人员反复向老太太解释，斯大林是全世界人民的领袖，现在逝世了，全中国每个人都要戴黑纱表示敬意和哀悼。老太太不买账，“什么外国人死了要我戴孝？我不戴！”

任居委会工作人员磨破嘴皮，老太太就是不从。最后，工作人员急中生智：“皇帝死了！你戴不戴孝？”“啊！皇帝死了，我戴我戴！